幼年的时候,暑假经常在乡下打发。由于从小没干过农活,看着哥哥姐姐们喂猪放牛,根本插不上手。偏偏我又是个喜欢折腾的孩子一路跟着他们追鸡赶鸭,喜欢看着动物们鸡飞狗跳的样子笑翻肚皮。这也许就是童年对于生活的设置——欺负弱者以显示自己的强大。这里头多多少少有些人类劣根性在作祟,总想着这些家禽家畜们迟早都是颈上一刀的命运,能翻得了天么。所以我总结了一套欺负动物(谈不上虐待吧人家三观还是很正的)的办法:鸡最适合悄悄地靠近然后砰的一声吓唬它们,鸭子比较吵会跳进池塘所以只能一路追赶,猪崽子爱吃我就用各种野草野菜去喂看看能不能闻出来,羊儿的屎最臭薅毛的时候留神别踩着,牛是最老实的除了时不时牵一下牛鼻子听它们哞哞叫没啥法子。总的来说,动物承担着或帮助人类劳动或供人食用的功能,人的安排使动物无可奈何,但它们还是接受了:动物总归是动物啊。
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下谈到的一只鹅有些与众不同。我第一次遇见它时,姑妈说它已经有两岁了,正值青春期,虽然个头不肥,在一众鹅里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它的两眼炯炯有神,尤其后背一撮黑毛,显得格外刺眼——这不是大白鹅该有的样子——你看人类对鹅的外表都有固有的设定。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栅栏一跃就过;扑棱着翅膀跳上房顶是常有的事情,这一点又像猫。所以它挺不合群的,根本不跟着大部队游走,到处闲逛,顺便欺负一下前去惹它的小孩儿。我不敢欺负它,因为早就听闻哥哥姐姐们说大白鹅有利牙被它啄上一口保准淤青,大白鹅也很记仇,谁欺负它尤其比它个儿小的孩子,一定以牙坏牙追着跑。基于这些危言耸听,我始终跟大白鹅保持着距离。常常在小孩儿们用棍子试图戳它的时候在一旁冷眼旁观——甚至我会去劝阻他们不要自讨苦吃。几回下来,这只黑背大白鹅似乎对我另眼相待,从来不躲着我,也不会啄我,有时候还会嘎嘎地嚎上几声伸展一下那对大翅膀。我一直在揣测它的思想——莫不是以为我几次护着它对我产生好感了吧。我毕竟是个小孩儿,最多的是惧怕它,其次也很好奇,心想大白鹅应该是智商挺高的家禽。如果它不是嘎嘎叫,而是学会说人话,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甚至做小伙伴了。但这不能怪它,动物和人完全不可能语言互通。
后来,接连大概三年的暑假,我都会跟这只黑背大白鹅走得很近。它的个头也越发强壮肥硕起来,翅膀展开起码有两米,目测跟我差不多分量了。它的自由散漫既是特立独行的本领,也给它招来了麻烦。有回隔壁村的大妈过来寻事儿,说黑背大白鹅把她孙子给咬出血了。姑妈只好横竖赔不是,大妈还是不依不饶,姑妈一咬牙一跺脚,决心把它给宰了。当然,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刻,我不在现场,否则我定会苦苦相求姑妈不要如此狠心。总之,结局没有出乎意料,鹅群们还像以往一样哄来哄去,过境之地喧嚣无比,嘎嘎嘎地犹如战号一般。屋顶上、池塘里、围墙头,再也没有寻到黑背大白鹅的身影。
我已经快四十岁了,除了这只大白鹅,还没见过谁敢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离群索居、爱憎分明。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鹅。
致敬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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