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日,是母亲出院的第八天。一晚上断断续续咳嗽无法好好睡觉的她,早上起床和我聊了几句天,就静静的在沙发上睡着了。
五月十日,是母亲节。

妻子早几天就说过,母亲节时,给母亲写点什么吧。
其实,将近二十天的时间,从母亲住院,到母亲出院,然后看着她虽然在一点点好转,但因为无法有完整的睡眠和失血过多而极度苍白的脸,很难定下心来为母亲写一段节日的祝福。
说起来很惭愧,从事文字工作的我,记录来记录去,却对母亲的一生知之甚少。虽然这也源于母亲清淡喜静不善表达的性子,但对于母亲所经历的过往,我也是这几年回家时在和母亲聊天中,才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母亲是1944年生人,生于东北平原的偏僻乡村。1965年中专毕业后进疆,五十五年的时间,就全部放在了阿克苏这片土地上。
在我的记忆里,五十五年里,母亲离开阿克苏出去应该不超过十次吧。
爷爷老了想叶落归根,那时我大概六岁吧,母亲带着老小回过东北。
我的女儿出生,母亲来乌鲁木齐照顾到满月。
弟弟结婚,母亲来乌鲁木齐参加了婚礼。
母亲胆结石,来乌鲁木齐做手术。
退休后,和父亲一起回过东北,然后做了一次一个月的全国旅行。
十年前患病,在乌鲁木齐确诊为肝硬化晚期。
弟弟离逝,母亲来乌鲁木齐送别。
就这些。

我曾经很好奇母亲的家庭,是因为至少从表面上,母亲没有表现过对她的家的想念。尤其是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她也只不过回去了两次。
母亲和我说起过这个话题。
在她简单的讲述里,她的爷爷和父亲都是一脉单传,所以在她之上,不存在其他的亲戚关系。到了她这一辈,总共有七个子女,母亲排行第四。母亲的父亲是中医,虽然生活在农村,但从来没有把任何一个孩子按在土地上,就连母亲,在那样艰苦,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里,也读完了初中,读到了中专,然后分配到了新疆。
母亲说,那时候,从初中,就在县城住校,和哥哥姐姐也没有太多的相处,她后面的弟妹,也都是她在上学离家之后陆续出生,几十年都没怎么见过面,真是说不上有多大的感情。到了这个年纪,该走的都已经走了,该老都已经老了,再说亲情,又有多少内容啊。
这一点,和父亲极端不像。对父亲来说,不论是他多次回去,还是他的亲族之人来新疆,不论认不认识,一述起关系,总是情感激动,不能自已。
其实,对我来说,总是有个猜测,母亲的不回和不说,并不是她不挂念,而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牵绊,让她离不开。等到有条件了,人也老了,心也怯了。不过这个猜测,我从来没有敢问过。

关于上学这个问题,父亲曾多次说起过。
母亲虽然初中毕业已经十七岁,中专毕业已经二十一岁,但在父亲的感慨里,这已经是再正常不过了。父亲说他的小学都是从九十岁才开始,更何况母亲这样一个农村里的女娃,更何况母亲还一路上到了中专。那时候的中专,在他们那一辈人眼里,和现在的重点大学相比毫不逊色。
对于求学和毕业,母亲是当做笑谈来说的。她说被中专录取后,她是带着五角钱和一袋青玉米赶了几百里的路上的学。毕业时,整班统一分配新疆,她就告诉了家里一声,背着铺盖就来了五十五年。
这些都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故事。
母亲的工作履历超级简单,来新疆后,被分配在柯坪县政府。而这个县,至今还是国家级贫困县。和父亲结婚生了大哥后,调到了拜城才和父亲团聚。在拜城,从修造厂绘图员做起,然后到了史志办,直到退休,又随父亲把家落在了阿克苏市。
在母亲嘴里,所有的经历都简单的不值一说,一定要她说,她就说,额,就有两次差点死了。
一次是生大哥,在柯坪简陋寒冷的医院里,没人陪伴,生产完之后没人照顾,直到同事来探望,发现母亲大出血已经昏迷。那时母亲第一次为人之母。
一次是在修造厂,母亲说,那时你都六七岁了,应该记得吧?那次母亲和同事一起去卸大车拉来的铸铁件,上面的人没看到底下的母亲,几十公斤的铸铁件砸过母亲的后脑,母亲多日昏迷。可在我的记忆里,却是突然有了很多美味的罐头吃。

至于五十五年间,母亲经过怎样的颠沛,怎样的软弱和坚强,怎样的艰苦和绝望,怎样的无助失措,和怎样的努力和挣扎,母亲不说,我也一无所知。
应该说也不是一无所知,我也曾尽力想象过,但那些画面总是没法真实。
在这个家里,父亲强势了很多年,一切事情都想要经过他的安排。但母亲不同,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严厉过,没有愤怒过,没有哭泣过,总是愿意在听完后,接受我们成熟或者不成熟的思想,默默的尽力满足我们的需求。
我敢说,我们兄弟三个,至今,都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有过一丝抱怨过母亲的心思。
我们对父亲是尊重,我们对母亲,是尊重和亲。
想起妻子第一次看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非常惊艳,清淡娇小柔美,妻子说,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北方人,有南方大家闺秀的味道。如果有好的机缘,一定是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母亲听了就笑说,哪一种人生不是人生,怎么可能想得好了才去过啊。
母亲睡醒了,我说今天是母亲节,有没有想要的礼物啊?
母亲说,那你给我买一瓶往脸上扑的水吧,那东西不油腻,用着挺舒服。老躺着,头发也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头油。
我说,妈,你说的是润肤水和润发精油吧?
母亲说,就是吧。
父亲说,还买什么啊,家里一大堆,还不够用啊?
母亲说,女人的东西你从来就不知道。老得都皱巴了,用那个不是得精神一点啊。你们老看着我这个病人,好看吗?
我说,好看啊,我去买,用了一定更好看。
母亲,下次,给你送更好的化妆品。
母亲在,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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