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守住秘密,将这样两则消息贴在了朋友圈:在 2015年那个灿烂的金秋,我的大女儿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有呀,国家出台了二胎政策。
有人立马发问:“老李,你明明只有一个孩子嘛!哪有大小之分呢?”哦,亲爱的朋友,在党中央发布了二胎政策的那一刻,在我的潜意识中已清晰地出现了第二个孩子的影子。
我的宝贝长什么样子呢?当然五官像我多一些,大大的脑袋,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大大的耳朵,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巴,总之,他是一个长相大气的孩子!当然个头也要大气一些,像他爸一米七三就可以了,如果能更高一点儿我也决不嫌弃。
从此,我的小宝贝便住进了我并不宽阔的心房里。
“你看,那个女人像不像那个孩子的奶奶?”我顺着闺蜜小z手指的方向,眼睛像鹰一样一下就攫住了目标,正是学校放学的高潮期,一位头发斑白,一脸沧桑的老妇人在众多接孩子的年轻父母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紧紧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曲折前行,“像,那么老了,当然是奶奶啦”,“其实不是,那个大姐我认识,在鑫鑫宾馆干保洁,生这个小崽的时候已经四十五岁啦,你说这老态龙钟的样儿,出去让娃多难为呀,是叫妈妈还是叫奶奶呢?”我哑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院子里,一对中年夫妇推着婴儿车在散步,车上胖墩墩的小家伙在“呀呀”学语,同时挥动着肉乎乎的小拳头像在舞蹈,“好可爱啊,都长这么大了……,”我和L经过这一家三口身边时,礼貌地打着招呼。
“上天还是有眼的,终于给老文赐了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么些年坎坷漫长的求医问神之路,不容易呀,总算有了个可爱的宝宝,”“可爱什么呀,年龄大了,生的孩子老眉扎眼的,总没人家年轻人生的水灵,”一听这话,我惊诧的脸上现出了大大的“呃”!这究竟是哪门子的谬论?
黄昏时分,我和退休了的D姐在广场走步,我们边走边聊。
“前些天,我老家的四叔找我借钱,说给智障儿子终于找了个跛媳妇,现在凑彩礼呢,你说我这四叔是不是没事找事,前面已经有两个闺女了,在五十岁的时候硬是躲着藏着生下这个瓜儿,为这半辈子操碎了心。你说老树上能结出大仙桃吗?”我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这些无意中的话仿佛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如果说小宝贝是住进我灵魂的小天使,那么高龄便是阻碍小天使来到我怀抱的巨大障碍。
那段时间, 我像着了魔,日日夜夜想着小宝贝,但又害怕他的真正到来。
如果,万一,生一个傻傻的、脑子里缺一根弦的小宝贝,那可怎么办?那不是既害了自己,又害了大女儿豆娃儿吗?我能陪傻儿一世吗?如果父母不在了,长姐如母!
我在矛盾中徘徊,一边极力要抓住坐在云朵中的小宝贝,一边却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拽着不让挪步。
在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悲情的梦。
我终于有了另一个孩子,他已经十岁了,长得和我期望的一模一样,很帅气,很阳光,又很粘我,动不动还钻到妈妈怀里撒娇呢!可是我老朽了,躺在床榻上,处在弥留之际,我用微弱的声音呼唤躲在门外哭泣的两个儿女,那一刻我神志清晰,这是我狡猾地算计了几天后才想出来的,把“狡猾地算计”用在我最爱的亲人身上是多么残酷,但我是善意的狡猾和善意的算计!我先叫进来了大女儿,她的眼睛红红的,肿肿的,面色如纸,气若游丝的我拉着她的手,说:“妈妈要走了,今后照顾弟弟的重担就落在你肩上了,你要好好的培养小宝,我知道这会很辛苦,但你是同胞姐姐,责无旁贷。在这个过程,你会付出很多,但我想说的是,他是你弟弟,你的付出是应该的,别想着投桃报李,如果有一天,小宝不报你的恩情,请你一定不要怀恨在心,不要索取你认为应该的东西,更不要骂他白眼狼,不要给他压力和良心的遣责。如果那样,你就不美了,小宝就灰了,再也骄傲不起来了……。”
大女儿哽咽着,捂着嘴跑了出去。我唤进了另一个孩子,他幼小的心并不知道死亡是多么可怕,他用懵懂的眼神看着我,我用失温的大手试图紧紧握住他厚实浑圆的小手,“小宝啊,妈妈要出差很长一段时间,我走后你要听姐姐的话,要懂事。姐姐是女人,你是男子汉,妈妈常对你讲‘男子汉要保护女人',所以长大了你要保护姐姐,孝敬姐姐,有好吃的好玩的要记得给姐姐留一份,要像爱妈妈一样爱姐姐,有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话,你一定要记下,一定记得姐姐的恩情……。”我断断续续说完,便永远地闭上了噙满泪水的双眼。
梦醒后,我心仍有余悸,便用劲掐了掐腰上的游泳圈,很疼,这原来是个梦,但我的心好久惶惶地跳个不停。
渐渐地,我瘦了,憔悴了,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悄无声无息地由娇艳走向了枯萎。
父亲走后,最关心我的人就剩大哥了,他是个敏感而谨慎的人,生怕触碰到女人月事般的秘密,就让大嫂来打探缘由,于是我将小宝贝的事告诉了她。
大嫂一改往日的犹柔寡断,坚决地给我打气:既然喜欢就去做,不行动哪能知道行不行?去医院看看吧,让科学数据为你助力!
从来不会因私事影响工作的我,请了三天假。来到邻省的三甲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告知,孕育宝贝的红房子里长了一颗红枣大的肌瘤。当我问还能否怀孩子时,大夫睁大眼睛不屑地说:“这么大年龄生孩子,你们是给大夫找麻烦呀,更何况那么大个瘤子,风险很大。”说完又去叫下一个病人的名字了。
我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绝望,恐惧,失魂落魄,我跌跌撞撞地走过人流拥挤的门诊大厅,没有人关注我这个空壳似的女人,他们焦急、匆匆的脚步像是去赶集。
返回的车程是孤单寂寞的,我空洞的眼神凝望着窗外,只见路边的树木和农田纷纷隐到身后,远处的村舍人家倏忽便成了过去的风景。想着和我永远失之交臂的小宝贝,眼泪便扑漱漱地滚落下来,泪雾中我看见大女儿孤零零地行走在沙漠中,饥饿、焦渴、疲惫让她看上去很虚弱,爸爸去了天堂,妈妈去了地狱,独生女的她没弟弟疼没妺妹陪,她像一个孤独的旅人行走在凄清的尘世上!
我完全忘了自己还在火车上,自顾自纵情哭了起来,“呜呜……”,车厢里有的乘客投来打着问号的目光,有的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猜测着,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借着满头白发,大着胆子在我旁边坐下,拍了拍我抖着的肩膀说:“大妹子,你怎么了,凡事要想开些,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明白阿姨的好心和善意,但我的悲伤如开闸的洪水,哪能一下子戛然而止呢!待潮水慢慢退去,我才恢复了理智。自己的悲伤,旁观者哪能体会到呢?
没有什么悲伤比梦想的破碎更令人悲痛欲绝的。
从此,我天生爱笑的脸变成了僵尸脸,我常常在黄昏时分去楼下的花园里徘徊,冥冥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或寻找着什么……
一天两天,初秋的园子依然树木葳蕤,一草,一木,一果,静默无语,脚下草丛中的蛐蛐“嚯嚯嚯”地鸣唱着,不远处有“嘘嘘”的应和声。我坐在石凳上耐心地等待,终于出现了,草丛中探出两盏鬼彧般的灯火,并发出弱弱的呼唤“喵……喵……”,我循着声音找了过去,一只小橘猫,大概刚满月,我把它捧在手心里,旋即又贴在胸口,我带它回家。
家里增加了新成员,我取名小宝贝,我处处宠着它、时时惯着它,但它并没有被宠坏,反而很乖,从不破坏东西,起居很有时。它像一个忠心的小跟班,常常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忙前忙后。它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小宝贝。
从此我明白了,那些视小狗、小猫如孩子的大妈大叔们,他们的内心也许藏着一席荒芜了的爱,汤姆、奶油的到来,让那片荒芜有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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