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踩着年的尾巴溜走了。出了十五,年就算过完了。相传李自成入关那年,连吃了十五天饺子,年便有一十五天。在第十五天,炮声响了,热闹忽归于沉寂,像是一部热闹的电影忽然被按了静音键。
古人有古人的热闹,今人也有今人的热闹。在微冷的初春,吃一碗热乎乎的大元宵,实在是一件乐事。元宵馅儿的种类多,做法也多。稻香村的山楂馅儿是一绝,酸甜可口,黏而不腻,是小孩子的最爱。炸元宵是当点心吃的,皮儿脆芯儿软,同麻团有点像。
我姥姥家的元宵节却是吃饺子的。小时候最盼着到姥姥家过元宵节——有饺子包,有牌打。
包饺子从下午四点就要开始,姥姥和面,姥爷拌馅儿。面和好了,就切成几块,搓成粗粗的长条儿,再剁成一个个小面疙瘩。有一年,包芹菜馅饺子。我刚学会包饺子,非要跟着包。“闺女,要不咱再练练,等下回?”我特生气,觉得她小瞧我。“姥姥说我我,说我行的,不信你问她。”姥姥说,丫头包得挺好,你就让她包嘛。
我卯足了劲要装大大的馅儿。每个饺子都是紧着薄遛儿的一层面将将捏上的,像是给白瓷娃娃镀了个金边。“小外甥女儿,芹菜馅水大,你盛这么大馅儿,一煮就全漏了。”肯定是他装不了我这么大馅儿,羡慕我来着。
饺子一下锅,我就傻眼了。眼瞅着我包的饺子口儿一下就蹦开了,一团芹菜馅扑簌落到汤里,只剩下孤零零的面皮儿浮在水面。我急得恨不得自己下锅把它们合上。我呆呆地看着一锅饺子,直到最后一个也没熬过黎明前的黑夜,才一步三回头,满心怅惘地走了。那天夜里,我们全家喝了好大一锅芹菜面皮汤。
我们家的人都爱打牌,也会打牌。就说我吧,上学那会儿和同学们打牌,从来没输过。每年饭一撤下,牌桌就架起来了。我喊一嗓子,姥姥姥爷小舅小姨打牌啦,没多会儿人就都来了。玩什么也没个定数,什么都会。
那年英子小姨已经到我们家了。我本该叫她小舅妈的,我总觉得小舅妈生分,就也叫她小姨了。我和她还有小舅我们三个打斗地主。小姨牌打得不好,有一回我当地主,一把小单牌,她全让我顺出去了。唉,怎么这么不会打牌。可能是从来没赢这么顺,都快一点了,我还想接着玩。他们向来是听我的。那次忘了是什么,仨五就带队了。我心里乐,仨五也管不上,这牌烂到水坑里了。我想看看她剩啥牌,趁她喝水的工夫偷着看了一眼。翻开一看,像吞了青李子,甜中带涩。我跟姥姥说,累了,不打了,回家睡觉。姥姥说,没事,都睡得晚,让他俩再陪你打会儿。我笑,真累了,困得睁不开眼了。
千里搭凉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舅一家去加拿大了,过年已不常回来。奶奶身体不好,我也不能回姥姥家过节了。听说今年的元宵好,是排了长队从稻香村总店买来的。我吃着甜甜的元宵,眼睛突然湿了,不知道没有我们的元宵节,姥姥家还热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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