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二的时候写的小说。
一、
我在饭堂吃晚饭的时候收到蔡玮的信息:“周津津,今晚十二点我们在教学顶楼见面。”我咽下一口饭,禁不住暗骂道,去你大爷的去,那么爱去你自己去,你个神经病症,老拉上我干嘛。旁边正在吃饭的舍友依然叽喳调笑。我的脸一下子沉了颜色。
蔡玮是我男朋友,他父亲是本市最大私营企业的总裁。作为一个念经济专业的大四学生,蔡玮人前人后就是一副商痞相。他上街买东西一出口就还半价,把卖主噎个半死,最终还是以低价把东西买到手。今年情人节,他批发了玫瑰花上街卖,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还好意思拉我去帮忙,我就傻子似的当了一天花童。最后结算时蔡玮给了我两成盈利。他没有想到要留一支花送我。
蔡玮就是这样一个人,谈不上多高多好看,最多能以“看上去还干净”形容之。至于他内里有多肮脏,谁知道。蔡玮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傍上的,我已经上大四,没有多少时间好剩。虽然我的外表条件不算差,但是蔡玮是我最有把握能够暂时抓紧并且加以利用的人。我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纠缠别的男人。
为了把蔡玮弄上手,我还挤走了他的女朋友林曼子。那是个柔顺温和的小女孩,毫无杀伤力。我走到她上课的教室,当着全班人的面对她说:“我是蔡玮的女朋友,你以后不要再缠他。”林曼子从此就隐匿了。
教学楼一共十二层,第十二楼不设用途,地板还是裸露水泥地,一叠叠待用的粉橙色地板砖堆放在墙角。第十二楼甚少有人涉足的原因不止于此。据传这里是七年前剁尸案的案发现场。女主人公和已经毕业的男朋友合伙开了服装店,男朋友偷偷做假账,意欲秘密卷走资金与另一女潜逃。学会计的女主人公抓住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发现真相,遂在十一长假期间将男朋友引至十二楼,用菜刀将之砍死,碎尸,尸体装了整整五个环保袋。可惜血迹洇进电梯,次日事情就败露了。十二楼本来人迹罕至,这么一来敢去的人更少。但是蔡玮偏喜欢十二点过后要我去顶楼跟他约会。为了不失去他,我忍了。电梯不直达顶楼,故要到达十二楼后走楼梯上去。
电梯门在十二楼缓缓打开,惨白光线打在地板血迹上。血迹已是斑驳暗红血迹。想当初是怎样丰富充盈的血液,才能一直泛滥进电梯口呀。
我一边摸索楼梯走上顶楼,一边暗骂蔡玮是变态。果不其然蔡玮已经吸着烟等候在阳台。他说他在父亲的公司当经理助理,父亲平生最厌恶有人开会迟到。
看见我来,他摁熄烟:“告诉你,周津津,我们还有几个同学开发的系统,就是潜入学校财务数据库盗用资金的那个,被发现了。法院那边我爸会帮我摆平,但是学校要记我留校察看,这样我就没办法在这个学期毕业。”
我不动声色:“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投入的钱,我投入的精力,都要打水漂不成。”
蔡玮看我一眼:“延迟毕业就延迟毕业,反正我是要继承我爸的公司的。你的那一份,我终究还是会给你。我也不会把你给捅出去。”
我飞快地说:“我们这样就很好。别的不用再多说。”
黑暗中凉意水一般弥漫出来,空气中仿佛有血腥淡淡气味。我们面对面伫立,说些虚伪的对话,不觉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远处的天边一颗流星明亮擦过,灰烬碎在云层中。传说每当一颗星坠落,人间就要死人的。林曼子你该死,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跟蔡玮每次在顶楼约会你几乎都躲在天台围栏外的木板上偷听。教学楼每一层阳台外都有若干紫檀木装饰板,以螺丝和麻绳固定悬挂,用以摆放盆栽,算是H大的特色。木板大小差不多可以容纳一个蹲下的人。螺丝我在白天就旋松了,现在我要松开固定麻绳的扣子。我用电脑模拟过,从现在开始计时,一个蹲着的人从站起来到随着木板松脱而坠楼,大约需要五分钟。足够了,胆小的林曼子一定会在我们离开教学楼之后才起身返回宿舍的。
我淡淡地说:“我们回去吧,很晚了。”我们又摸索着走下楼梯,十二楼血的气息更加浓重,像是从未化开,没准儿这里还遗留着剁尸案死者的一小截手指,一小块肌肉组织,它们被蛆虫噬咬了,最终成为一堆细菌无限繁衍,得以永生不死。
电梯降至八楼,哐当一下,停了。约十秒后依然没有启动。我慌了神,心知不妙,并不是首先想到死。如果我们不能先于林曼子坠楼离开教学楼,就会理所当然成为嫌疑人,那么所有事情都会败露。突然间我头痛欲裂,只好蹲下身,好似有人在竭力卡我的脖子,我脑里的氧气被抽掉几乎殆尽,我难受,咳嗽,流出眼泪,伸出长长指甲狠命在颈项间胡乱抓意图摆脱那双无形之手的纠缠,指甲沾上血。蔡玮手足无措摇我肩膀:“周津津,你怎么?!”我大口吸气,嘶喊道:“电梯里有鬼!”在那一瞬间,电梯缓缓起动,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我如逃跑般奔出电梯,拉紧蔡玮跑回宿舍,所幸一路无人看见。
二、
次日H大轰动了,因为林曼子的尸体被发现。据住在教学楼附近的老师说,深夜时分隐约听见钝响,伴随一声惨叫,以为是猫叫,就没作理会。早上七点左右上早自习的同学看见林曼子的尸体,紫檀木碎成若干块,零碎又狼狈。林曼子像个惊悸失控的血蝴蝶,扑棱扑棱摔在地上,从身体爆裂而出的血液已然静止,凝固,成为暗红色。她的眼珠碎裂了,渗出血来涂在脸上,头发散乱成纷飞形状,多么圣洁多么凄艳。
警车飞驰而来,警察驱赶开层层叠叠围观的同学,封锁了现场。片刻后林曼子的生命就只剩下一条粉笔画的尸体轮廓线了。
验尸报告如此:死者死亡时间约在凌晨一点,死因系堕楼,究竟是在第几层堕的楼还要看实验结果。死者生前发生过性行为。
蔡玮午饭吃不下,才一下课就找到我:“我们昨晚去过教学楼,迟早会被拉去审讯。”
我道:“林曼子又不是我们杀的,你怕什么?”
蔡玮眼珠定定盯住我足有三秒,淡棕色的瞳孔闪过凛冽的光。然后他转头,试图轻描淡写:“我昨晚扔了个烟头在顶楼。”
我冷笑一声,从衣袋掏出一个烟头:“是这个吗?我帮你捡回来了。你还害怕什么?”
蔡玮叹了口气:“他们要查林曼子身边的人,迟到会查到林曼子和我有过节。”
我笑道:“那又怎样,反正不是你做的。再说了,我爱的是现在的你,林曼子跟我们一点关系没有。”
林曼子的案子侦查如火如荼中,为大家空虚寂寞的大学生活平添了无限谈资与乐趣。空旷的校园一下热闹起来,喧哗起来了,夹杂飞短流长与无聊猜测。趁着大家乐此不疲竞猜真相的空档,我回了一趟家。
家就在本市,距离H大四个站而已。我用钥匙转开门,母亲正在拖地,地板光可鉴人,看来她已反反复复拖了好久一阵子。她抬起头,呆滞看着我,末了说道:“你好。”她发起病来喜欢拖地,这还是好的,最怕她到处乱跑,要人好找。
我母亲还年轻的时候,跟一个来大陆的台商做了露水夫妻,当时那时她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仅能止于露水情缘的。母亲童年时候父亲早逝,所以不难理解她会倾心于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的台商。台商在大陆住了近半年,终于要走了,两人“你等我吧”“好我等你”厮磨一番,台商自此一去不回头。我母亲就像拖沓大陆剧的女主角一样,日日倚窗而盼,终于按捺不住,挺着便便大腹独自去了台湾,故事的发展还是遵循了肥皂剧情,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女儿已经上大学。我母亲跌跌撞撞找上人家家里去,可想而知,被台商的妻女、岳父岳母着着实实用闽南语羞辱一顿不止。后来,台商在小旅馆找到我母亲,拿出一张支票一张机票,说,就算是我对你不住,不如……你回去吧。母亲回大陆不久后就生下了我,周津津。
听说,我母亲很疼我。她常常抱着我倚窗而站,有时竟至于流泪终日不止息。她在我外婆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中日渐抑郁,终至癫狂。她发病时最喜欢最喜欢反复拖地仿佛不知疲倦,有一次电视新闻提到“台湾”,我母亲一听即发狂,赤脚跑到大街上自撕衣服,我费了好大劲才拖得他回去。我外婆去年去世了,我又好不容易缠上蔡玮,他虽然狡诈、阴险、贪婪,但毕竟是他帮我分担了大部分金钱负担,包括母亲的药物费,给母亲请保姆的费用,还有我的生活费。要是没有他,我不知道我应该要怎么活。
“妈。”我放下手中装菜的塑料袋,朝她笑一下。我母亲于是也笑了,放下拖把。
“你好。”她说。
我抚一下她的鬓角,头发见长了。她的眼珠日渐浑浊不可辨物,才四十多岁的人呢。听保姆小真说,她前些天才不小心一头撞到茶几的角上,又曾把清凉油当成滴眼液滴进眼里。那是怎样的疼啊,我想象着我母亲撞到头后跌坐在地一边吸气一边摸头,还有手慌脚乱猛用自来水冲洗眼睛的情景,就在电话里对着小真痛哭失声了。
我母亲的手脚都长了茧,十个指甲统一被磨掉一半,长年露出粉红色指甲肉。她在精神正常的时候接了缝被单的活儿在家里做,偶尔也缝枕头套。她像个孩子一样,怯怯看我,浑浊眼珠有柔和一闪而过。良久,她说:“津津,你回来了。”
于是我自顾自坐在地板上哭将起来。
三、
林曼子在死前曾有性行为,这是大家最爱争论经久不衰的话题。几个与林曼子来往密切的男同学就成为大家的投注对象,据传高居榜首的是蔡玮。
那几名男同学最终免不了被警方请去取证。“你们知不知这个取证是怎么个弄法呀?”我室友刘小芹翘着腿坐床上,舔着冰淇淋兴奋嚷道。“就是在林曼子的尸体里取出那啥的残余物啊,跟那些男的作DNA对比呀。”宿舍顿时轰动起来,她们的脸上辉映着莫名兴奋。“嘁,这谁不知道啊,有本事你就猜出是谁跟林曼子发生了关系啊。”我顿时反感透顶,合上手提电脑走出宿舍,恰巧电话响了,是蔡玮。
蔡玮铁青着脸,双手插裤袋,靠着宿舍墻站,沙哑声音道:“周津津,你知道林曼子生前是跟谁发生了关系吗?”
我斜睨他一眼,声音提高一个八度:“怎么?!难不成是你?”
“少来!”蔡玮压低声音吼道,神情十分不耐烦:“是教务处的狄主任!我爸帮我向他请了几次情,都非要记我过的家伙。我还奇怪为什么要给我处分的公示迟迟不出来,是因为林曼子跟他做了身体交易。”
这样的结果是我所始料不及,万万不能想到。我如鲠在喉,许久说不出话。阳光透过指尖发梢,人在其中熏然如蔷薇。我们在七彩阳光中对视,彼此不知该讲什么好了。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凭什么说我爱你。
审讯还在进行,长得仿佛没有期限,只是不时又爆出一点料,给同学们的生活添一些点缀。据说,林曼子有可能是自杀哦;据说,林曼子为了钱什么都肯做,一个周末就兼了三份打杂的活儿;据说,林曼子的上一任男朋友是念经济的富二代蔡玮,那蔡玮现任女朋友是谁?是周津津,哎呀,是那个整天捣鼓电脑的怪人……
蔡玮和我终于还是躲不过被传唤询问。
询问员:姓名,年龄,身份。
蔡玮:蔡玮,23岁,H大大四经济系学生。
询问员:你跟死者林曼子是何关系?
蔡玮:我们是前男女朋友。
询问员:本月17号晚上十二点左右,你在哪里?
蔡玮:跟我女朋友周津津在芙蓉道散步。这是我们的共同爱好。我们觉得在深夜没人的地方散步特别有意思。
询问员:你们有没有在凌晨一点左右听见教学楼的惨叫声?
蔡玮:怎么可能。芙蓉道离教学楼那么远。何况在一点以前我已经回到宿舍了。这个我室友可以帮我作证。
我一再告诫自己,切勿慌张切勿露出令人怀疑的丝毫痕迹。我周津津,在计算机方面堪称天才,自初中起在市里省里的计算机操作比赛中获奖无数,誓要挑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古训。
询问员:年龄,姓名,身份。
我:周津津,23岁,H大大四计算机系学生。
询问员:本月17号晚上,十二点左右,你在哪里?
我:跟蔡玮在芙蓉道散步。
询问员:为什么要那么晚去散步?
我:因为蔡玮心情不好,我陪他。
询问员:你脖子上的抓伤是怎么回事?
我:前些天花粉过敏了,抓痒抓伤的。我有医院的药单作证明。
询问员:你知道死者林曼子是蔡玮的前女友吗?你对她印象如何?
我:我知道。蔡玮有提过的。她是学法律的大三学生,出身农村,人很朴实。他们和平分手了。
询问员:林曼子出事当晚,你们正好在散步,还没有人证,你就不担心你们会成为杀林曼子的嫌疑人吗?
我哑然失笑。这问题问得够没水平的。你们警方居然会问我担不担心。
我:不害怕,因为这根本不可能,我没有作案动机呀,反正蔡玮都跟她分手了,难道我要担心她还会来插上一脚不成。
我在心里冷笑。你们就拿出证据来嘛,譬如搜集顶楼的泥土样本,找我的鞋子作对比,譬如搜集我们在顶楼留下的指纹。你们最喜欢捣鼓的不就是这一套。我已经算准天气,前天傍晚下的小雨足以把顶楼的鞋印、指纹冲洗干净。就在昨晚凌晨二点,我带着橡胶手套把电梯厢抹了一遍。我周津津下了决心要杀人,自会安排得天衣无缝。你们要是找得到证据,就算我输。
走出审讯室的时候我已经料得到结果。我们可以洗脱杀林曼子的嫌疑,但是蔡玮用程序盗取学校资金的事情,随着林曼子跟狄主任身体交易的曝光,始终还是会受处分的。其实他不被开除已经是幸运,还不是多得他父亲上下打点。林曼子的用心,终究还是白费了。
四、
林曼子的死被草草结案,结论是自杀,动机是为情所困。
在舍友全都出去实习的一个夜晚,我独自又来到教学楼,坐电梯直上十二楼。由于下雨之故,十二楼越发阴湿,有雨水腥气。又因了长期门窗紧闭,气息阻滞不通,几乎教人窒息。剁尸案的神秘恐怖怕且只会被时间演义得一年年惊悚无比,最终成为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传说,使十二楼成为禁区。
人世间情感问题,也还是一如既往纷纷扰扰纠缠下去。它不会因为各类欺骗,背叛,暴力,情杀而面临终结。可是我的心因经历而沧桑,早已不是林曼子的单纯奋不顾身模样。为了有更好的条件照顾母亲,自初中起我就主动傍富家子弟,一个又一个。每当意识到他们不愿再给我大笔的钱,我就想办法抽身而退。到了高中的时候我已经下海当了站街女郎。
我意识到在顶楼上站着蔡玮。他的脸被手机屏幕的光反射得狰狞可怖。“不要惊讶,我是过来悼念林曼子的。”蔡玮冷淡瞥我一眼,缓缓又道,“婊子。”
“你说谁婊子了?”
“就说你这个杀死林曼子的婊子。”
“我不承认。”
“你不承认,林曼子死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特地带上蕾丝手套,还帮我捡了烟头。周津津,我早就起过你的底了,从高中起就当坐台小姐的,是吗?”
“那又怎样。”
“没怎样。只是我边玩手机边录下你这句话了。有别人的把柄抓在手里的感觉真好。”
“你别忘了,你很多经济犯罪的证据也在我手里。”
“所以说嘛,”蔡玮邪笑道:“我们还是继续维持合作关系好了。”
我不置可否笑笑:“我不想跟你说话。我要回去了。”蔡玮轻蔑笑一声:“急什么,我送你回去。”
电梯厢中有股凉气,阴凉渗入皮肤,寒气就丝丝刺进毛孔,我按往一楼的键,连按几下灯却不亮。我觉得头又开始痛,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对着太阳穴在敲打。我蹲下身子迸眼泪。蔡玮皱眉头:“又是电梯综合症,你真麻烦。”他按了一下一楼的键,电梯开始失控般直往下坠,蔡玮的身体倒下,身体碰撞地板轰一声响。我的脑袋直摔在地板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恍恍惚惚间醒来,电梯门已经打开,还是在第十二楼。第十二楼为什么会开了白炽灯?之前一直没有安电灯的。我的额头磕在电梯厢的大理石地板上,凸出一块淤青。艰难起身,叫醒蔡玮:“快醒,我们出去看看。”
蔡玮的膝盖伤得不轻,挣扎好一会方能勉强站起。走出电梯厢,发现十二楼已然不是平时所见模样。白的光,黑的水泥地,天花板垂下许多根线,一眼望去颇是密集。
“你看那里。是什么东西。”蔡玮指着墙角一小物什道。由于被无数根线所挡,视物模糊不清,我走近捡起一看,原来是半截流血的手指,尖叫一声我将之扔开去,手指打在玻璃窗上叮叮有声,空气中血液抛洒如一道圆润抛物线。
“我们究竟来到什么地方了?”我问蔡玮,他却不答,眼睛定着看窗户。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窗外粘着林曼子的脸,盈盈闪蓝光,眼珠子是碎的,黑白不分明而成一团混沌斑点。林曼子手里拿着半截手指欢喜地噬咬,显出愉悦神情来。
就在我们盯着林曼子看的当下,她也看见我们了。她“啊”叫一声,随即穿墙而过向我们扑来。林曼子身上还是死亡当晚所穿的棉布连衣裙,被血濡染过,质地发硬了。于是我和蔡玮拔足狂奔,在十二楼的空地上紧急穿梭。十二楼的房间一下子多得望不见头,每个房间都有零碎手指头等小肉块,却没有门。绕了一圈又回到前厅,我们不得不拨开密密麻麻的天花板吊线。吊线缠住我的头发,勾掉我的耳环,插进我的眼。但是林曼子依然追上来了,她蓝色的手上像戴上了古代皇后的假指甲,深深陷进我手腕,留一个哗哗淌血的月牙儿印记。林曼子说:“周津津,你是贱人。”
千钧一发时刻,蔡玮尽全力拉我进电梯,林曼子哭喊着欲进来,被他使劲推出去。可幸,电梯门居然在这时候关上了。
许久过后我醒来,忍着额头撞击的疼痛,坐起来,叫醒蔡玮,“蔡玮,你有事没有,快醒。”然后他醒了,一边按压膝盖,一边苦笑。“我没有事。”许是因为短暂断电,电梯从十二楼直坠下一楼。我说:“不如我们一起回我家吧,我想看我妈了。”“好。”
这时候是清晨六点左右,七月的水露酝酿着蒸发,阵阵青草香气。还能听见小鸟歌啼,死生界限因为一时清晰的明确而让人分外珍惜。很快就可以看见晨曦,欢喜的红,破云激射而出。生于斯世每一寸柔和每一份温情,都是曾经心动的凭证。这是七月盛夏,美的好的滋生蔓延。
我把头靠在蔡玮的肩上,疲倦而满足,直觉得尘世间的温柔都汇聚于此,不须太多其他欲求。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会真心爱上蔡玮的,在我梦中你和我共患难,不顾一切将我从林曼子的利爪中救出,这样真实感觉,我切切实实对他产生依赖感了。这是爱情进化的形态吗?我觉得我很幸福,因为有人可能爱我。于是我说:“刚才在电梯里的时候,我梦见了林曼子。”蔡玮愣一下,说:“我也梦见她了。”那好吧,我们就不要再说她。
尽管我分明看见,我右手手腕上的月牙印记,血迹是新鲜的。
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四个车站不过是一霎距离,仿似携手穿过落英缤纷,无忧无虑看蒲公英飞扬的方向。码头上的渔船运作正热闹,汽笛声接连不断,一派熙攘。渔民们要出海,要收获了。我们处在各种美好的中央。如果上天宽宥,请你允许我们永远相爱。
前边聚集了一堆的人,吵吵嚷嚷没个争论结果。蔡玮说不如我们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个身穿白色背心横纹短裤的老头,一搭一搭抽着旱烟,像是接我们的话,没好气地缓缓道:“有个女人大清早疯跑出来,没穿上衣,一头跳进江里,刚被捞起来,怕是救不回来了。”
我冲进人群推开好奇的看众,惊悸至死凄声喊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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