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姐,请等一等。”
胡宇娜娜听到有人喊自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上衣,灰色的短裙,戴着一副镶边的小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而高雅。她看见彭巧英急匆匆地小跑到自己面前,不由得眉头轻蹙,语态如往常般冷傲:
“你还没走?”
彭巧英面对她并不友善的姿态,有点慌乱,拢了拢额角的流海,低头整了整裙摆,手好象没地方放一样,第一次感觉说话是一件吃力的活儿:
“娜姐,我——我——刚好有空,所以——”
“对不起,你有空,但是我很忙,如果没什么,我赶时间。”
胡宇娜娜打断了彭巧英的说话,表情一片冷淡又不耐烦,象是在应付路人骚扰,只是希望面前的不速之客能让自己快速地离去。
彭巧英不由得更加紧张,她不敢对望胡宇娜娜的眼睛,低垂着头,保持着谦卑与恭敬,象是犯错的下属在接受领导的训戒。心里无数的疑惑,答案现在就在眼前,却又眼看着对方将要拂袖而去而落空,心中一急,不由得冲口而出:
“他——还好吧?”
“他——谁?”胡宇娜娜明知故问,伸手把旁边一朵探头的白花摘下来,放到嘴里嗅了嗅,嫌弃地啐了一口,丢在地上。
彭巧英觉得面上发烫,有点无地自容。一面之缘的相识,让自己如何说,我喜欢他,关心他,想得到他的最新情况,还有联系方式?
她说不出口,但这又恰恰是自己最关心的。所有聚攒的勇气与努力尝试,就是为了能找到他,陪伴在他的身边,在他勾魂摄魄的眼神中里迷离,在他魔性质感的语调中沉醉,能触碰到他令自己不能自已的奇异灵魂。她有一种预感,胡宇航也希望看到她人,听到她说话声音,想念她能在他身边陪伴,这隐隐约约模糊的念头,给足了她来找胡宇娜娜的勇气。
但此刻要当胡宇娜娜的面说自己关心的人是她的弟弟,未免太过于难为情,一时接不上口。她知道胡宇娜娜装糊涂,让自己难堪,却无可奈何。
胡宇娜娜看着彭巧英楚楚可怜地站在那捏手弄衣,不说话却透着份倔强,似知晓自己的心思,逼自己主动说出来一样,不由得有点生气,说道;
“没什么的话,我得走了”抬腿就要离开。
“娜姐,我——我想知道宇航,他——他现在怎么样了?”彭巧英一急,终于撕下了最后的伪装,说出了心里话。
“宇航?你问的是我弟弟胡宇航?”胡宇娜娜停下脚步,看着彭巧英涨红的美丽脸庞,一双丹凤眼开始寒气逼人。象是两个准备决斗的剑客,经过了开场前的寒喧客套,终于拉开了架势,驽拔剑张,大战一触即发,她主攻,彭巧英主防。
彭巧英手拧着裙角没说话,胡宇娜娜死死盯着她,象是在找寻她脸上露出的破绽,嘴上也开始变得不再客气,象挑衅又象嘲讽:
“据我所知,你们好象只是见过一次面而已,现在连姓都省了,会不会太快了点?”
彭巧英美丽脸上泛成一片红云,额角可见微汗,有点不适应这气氛,犹豫着说道:
“我们是朋友,关心一下,很正常。”
“只是关心一下?那就好,我帮你转达就行,我也替我弟弟谢谢你的关心,他很好,你放心好了。”胡宇娜娜一边说着,一边象是漫不经心的提醒,“其实吧,我觉得,一个女孩,还是矜持些好。”
“娜姐,如果没要紧事,不如咱们去吃点东西,边吃过聊?”彭巧英克制着不快,象是没听出胡宇娜娜的讽刺,真诚地发出邀请。
“别别,你别‘娜姐娜姐’的喊我。第一,我们不熟,而且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哪位?第二,我也承受不起,好吧?”胡宇娜娜说得毫不留情,冷得如冰柜的坚冰。
“娜——姐,咱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对不起,是我心急了,我叫彭巧英,前些天在医院见过一面——”
彭巧英觉得自己的处境有点糟糕,胡宇娜娜的话句句象尖刀长鞭,专挑自己的要害袭来。自己只能左避右闪,浪狈躲避,却并不能换来对方的心软,她象是非得要致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感觉。结束谈话,就地逃走是最好的选择。但好不容易才见到她,除了她,只怕再无他人知道胡宇航的确切消息,又怎能轻言放弃?不能放弃!她暗自打气,往胡宇娜娜前面挪了一小步,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情绪,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地接着说道:“这里站久了不方便,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好说话——”
“彭巧英?真的是你?”胡宇娜娜并不领会,象是刚认出彭巧英似的,然后突然换了一种姿态,象商量事情一样,漫不经心地问彭巧英,“我弟弟胡宇航就是为了你?才去采那野花受的伤吗?”
胡宇娜娜最后一句话说得虽然慢且随意。在彭巧英听来,却字字颇有份量,如遭斧钺重锤,一阵巨大的痛楚无声袭来,她仿佛看到自己轰然倒地血肉分离的场景,躯体象是随时要追随境象汇集而去一般的脆弱,即将崩散消亡。
这问题她已经想过了千百次,曾经反复地问过自己:如果,胡宇航从不认识自己,没有这场邂逅,是不是就不会去采那株野花而受伤?是不是他现在就依然好好的一个人自由快乐地生活?最终得到的结果让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却不能否认,她——彭巧英——还真的跟胡宇航的受伤有关!虽然她从没想过伤害他,他却差点为她而亡!不管她愿不愿意,知不知情,这事实存在。
想通了这一点,她才有了比思念更强大的理由,让她不管不顾,冒险前来找欧阳娜娜。
此刻,当真直面这个问题的时,她有了比钟志利更深刻的感受。她在欧阳娜娜咄咄逼人的审视下,感觉象是给抓了现行的小偷,人赃俱获,无从抵赖。可是她又清楚地认识到,这锅不能轻易背,尤其是在胡宇娜娜面前。她隐约感觉自己是欠胡宇航一个债,却不是胡宇娜娜想象的那样能代替,这个债由她和胡宇航两个人去划分责任,体验过程,是天堂还是荒野,她也无法预知。她踌躇着,在不安中沉默。
胡宇娜娜冷冷地看着彭巧英手足无措的样子,象是一只花猫在戏耍掌握中的老鼠:
“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弟弟这个人嘛,长得帅,多人喜欢了去,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谁让他——是个多情种呢?”
说罢,见彭巧英依然低着头,除了脸色更红之外,没有更多的情绪,又说道:
“但是为了你,他跑去采什么野花,发什么花痴?”胡宇娜娜的眼神上下左右把彭巧英转了好几个圈,语气变得鄙夷不屑,“真是瞎了眼了,比你好的女人多的是,怎么偏偏是为你?——还是你——你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神魂颠倒?让他忘乎所以?啊——?”说着说着,好象火气陡起,挺直了胸膛,象挟持着一座大山,直挺挺地向彭巧英逼前二步,似乎要营造出一种泰山压顶的威势,逼彭巧英现出原形,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一样。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姐,不是这样的!”彭巧英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双手摆得如摇鼓般灵动,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口里喘息着,象是刚跑完十公里路程般似乎接不过气。她开始感到一丝丝绝望、愤怒、恶心又难堪,胡宇娜娜把她说成了一个用下流手段勾引胡宇航的丑恶女人,一个让胡宇航不顾安危只为博女人一笑的施蛊者。看胡宇娜娜那深恶痛绝的表情,象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架势……让她不寒而栗,以前猴子哥威逼自己的表情又开始在脑中浮现。他有点猥琐的头颅象是套在胡宇娜娜的脖子上一样,活灵活现地看着自己,在发出得意又诡异的笑声,正把自己一步一步逼入了绝境……
胡宇娜娜看着彭巧英终于在自己的逼问下褪去了高雅的伪装,此刻如一只失去自由的幼鸟裸露在生人面前般瑟缩,惶恐不安。心里不由得大是舒畅,多曰的忧虑与牵挂仿佛得到最大的释放,彭巧英的惊愕失色象是在向自己赔不是,向弟弟赎罪,向她自己的道德良心遣责……
“不是?那是什么?难道我弟弟是为其他人采那朵花?难道——钟志利说得是假话?”
胡宇娜娜一点也不放松,目露凶光,步步紧逼。这些曰子天天牵挂着弟弟的病情,每天一下班就回家守着电话,与父母泡通弟弟的病情,惊悚、恐惧、担忧、思念、牵挂、伤心……虽然弟弟现在在国外有父母在身边照顾,但这几年来,弟弟一直由自己照看着,早已超过姐弟的感情,她的感觉自己是又象姐姐又象母亲,习惯了关注他每时每刻的细微变化,每天享受他的调皮,偶尔接受他装大人般的对自己的关心,生活一片安宁而温馨。可如今,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让姐弟俩瞬间分开,每天回到家中孤零零的一个人,那种骨肉肢解分离的痛楚,如夺子抢亲的仇恨,就是由眼前这个看似貌美如花、实则心狠手辣的妖女所赐。看着她在后退,畏缩,她心里有一种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的强烈欲望。如果可以的话,她狂妄地想,甚至可以是不计后果地施行。
彭巧英在胡宇娜娜威逼之下几乎陷入了崩溃。几乎错觉自己就是让胡宇航受伤的罪魁祸首,一切都是罪有应得。那恐惧又屈辱的感觉刺激着她,包围着她,对她尖啸,朝她怒吼。她真想不管一切,就此伏地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发泄完毕,然后痛痛快快交由胡宇娜娜随意地处置自己。
好在胡宇航的影子又及时地出现,在一片花海中露出他英俊的面孔,对着彭巧英微微一笑,说道:“你还好吗,彭巧英?我来看你了,保护好自己,等我。”感觉深情又温暖,象一轮红曰般照映,驱散她周身的寒意与黑暗,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与信心。
“娜姐——”彭巧英挺直了身体,胡宇航给她带来的精神力量让她无惧一切,她迎着胡宇娜依然愤怒的目光,恢复了应有的冷静,说道: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称你为’娜姐‘,只是代表我对你的一种尊敬。但如你所言,事实却并非如此,第一,我没有授意让你弟弟为我做过任何事,你的所有猜测都毫无根据;第二,我们彼此有好感,这不能否认,但我们双方的交往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平常交往,更没用什么龌龊手段,请不要随加臆测,既冤枉了别人,也抵毁了你弟弟。”
胡宇娜娜想不到彭巧英象是突然换了个人,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堂堂正正,倒似自己好象在跟她无理取闹一般。看着彭巧英无所畏惧的眼神,一时倒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不由悻悻然说道:“说得漂亮,就能证明你就是好人?就能把你自已推得一干二净?难道我弟弟是老天看不惯了,遭受天遣?”
“你弟弟受伤,我也很难过,恨不得受伤的人是我。”说到这,彭巧英眼中泪光潋滟,神情凄切。“所以——”她停了下,说道:“我关心他的安危,此番前来找你,就是想知道他的目前处境,看能不能多少提供点帮助。”
“不必了,我弟弟目前最重要的是静养,并不适合其他人打扰,你只需要承认跟你有关就好,也不用担心我会找你要钱。”胡宇娜娜冷冷地说道,象是菩萨对凡人的慈悲为怀与宽宏大量。
“或者,给我他的电话?我只是想知道他目前的情况,并不会有多大干扰。”彭巧英试着请求,心里却觉得希望愈加渺茫。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如果你理解能力没问题的话。”胡宇娜娜举起左手,看了看表,说道:“耽搁得太久了,我得马上走了,可以吗?”说完,不再理会彭巧英的反应如何,挺起高傲的头,甩了甩头发,象是一只刚唱完山歌的公鸡,臀部左一扭右一甩颠簸着走了。
“娜姐,娜姐——”彭巧英不甘心,试着想追胡宇娜娜。但胡宇娜娜走得一点也不慢,毫不犹豫,转眼间,胡宇娜娜拐进了一条胡同,消失在视线中,彭巧英丧失了追赶的信心。
彭巧英呆立在绿道上,任夕阳的辉影把自己拉成寂寞的长桥,长桥上人来人往,她的头像如一尊石雕,在守候时间的没落,细数晚霞的温柔,静待夜幕将自己无情地吞噬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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