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彭巧英自从回来彭湾，帮着父亲照看着小店铺，这一晃就是十天八天过去。
刚回来头几天，曰夜担心着胡宇航的病情，却又不知如何入手。打电话问钟志利，他的回答一片沮丧，象是打蔫的公鸡，绵绵的提不起劲。他说的跟自己了解的没什么区别。彭巧英听钟志利说到找过胡宇航的姐姐胡宇娜娜了解过情况，但她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心里有了主意，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亲自得出个结果。
现在这时间合适吗？她暗暗问自己。时间与路途会慢慢消磨人的意志。此刻，她停在钟志利等胡宇娜娜差不多的地方，没有了刚出门时豁出一切似的冲劲，心里面有点犹豫。
今天的她，乌黑发亮的长发用银色的发簪盘起，露出整张椭圆的瓜子脸。红润的脸蛋上那会说话的双眼在澄亮澄亮的阳光反射下如一对闪闪发光的宝石。上身一件纯白的纱衣，搭配一条米花色的长裙，脚上着一双白色的布鞋，手上拿着一把绣着花纹边的白色女装伞。站在离县政府岗亭约十米远的绿道树荫下，微风把她的长裙轻轻摇摆，象一尊生动的菩萨，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终于，她用行动代替了迟疑。来都来了，不是一早决定了吗？钟志利说她今天上班。
那站岗的年青门卫一早就看见了彭巧英，此刻用一种期待的眼睛迎着彭巧英的款款莲步，面露微笑，欢迎写在脸上。
“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他殷勤地发问，连他自己也吃惊，漂亮的女人是魔鬼，他想，果然不错，人还没站稳，自己就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你好，我找财政部的欧阳娜娜，我是她的朋友，这是我的证件。”彭巧英走到窗口，递上了身份证。
年青的门卫双手象接圣旨般，小心恭敬地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念了下名字，又抬起头对比一下，细声说道：“请稍等一下。”然后拿起电话拔了过去，那边响了二下，有人接通，门卫说有个自称是彭巧英的女子找财政部的欧阳娜娜，电话那边静止了七八秒，然后有人接着叽里咕噜说了两句，电话就挂断了。
门卫显然有点吃惊，慢慢放下电话，抬起头望着彭巧英，面露难色，好象欠彭巧英一个人情似的说道：“她说不认识你，也没空见你。”
“她们中午一般几点下班，我等她，见面她就知道。“彭巧英也有点意外，想不到欧阳娜娜竟然说不认识自己，以前的预感果然没错，好在自己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门卫正想接着说话，门口一辆米黄的吉普车经过，门卫刷的一声，立正敬礼，把彭巧英晾在一边。待吉普车出了大门，才收了姿势，有点抱歉地说：
“这，她们中午没事一般不出来，吃完饭就在里面休息，直到下班。”
“哦，好。谢谢你，那我下午再来这等她下班好了。”彭巧英冲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门卫望着彭巧英的背影，有点狐疑表情，显然他开始觉得彭巧英的到来让他感到有点压力。
彭巧英离开县政府大门，一边漫无目的地沿着铺道慢慢散步，一边想着如何打发这中午到下午的时间，又想着能不能坐上最后一班车回去。
铺道上栽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娇嫩的花朵象是开错季节般的妖娆，顶着灼灼夏日，迎着雪白光色，有的在懒散地伸腰，有的在悄悄地踢腿，有的在袒胸露乳，有的在无声吟唱……，绿道上不时有三两个行人来往在穿棱，有的人拿着手机在对境自拍。此刻，在绘画者的眼里，山城的楼房墙壁应是古朴厚实的粗线条，花卉是天上绚丽的云彩，绿道象是蜿蜒的龙身，而行人是巨龙的眼睛，彭巧英则象是眼睛里的光芒。
她走进路边的一家发型中心洗了头发。发型师很用心地帮她把头发弄得柔顺，飘逸，象那个很流行的海飞丝广告，这让她看起来更象是一个星味十足的女神范。
做好头发，她给表姐欧阳媚打了电话，正巧她也来了县城，遂约好在政府旁的咖啡馆见面。
等她回到县政府大门对面的咖啡馆，欧阳媚已在二楼的包厢房里等她。
“表姐。”一见面，彭巧英忍不住与欧阳媚拥抱在一起，象是独自外出的小孩找到了依靠。
“小英子。”欧阳媚也亲热地与彭巧英拥抱。她似乎理解彭巧英此刻的感受，由她任性的久久抱着自己不放，同时称赞她的头发漂亮且香气袭人。她穿着一套浅黄的裙装，看起来让她苗条了不少。
“刚才没事，跑去了发型中心弄的。”半响，彭巧英才松开手，与欧阳媚分坐到旁边的粉红色软椅上，桌上放着欧阳媚点的半杯咖啡，一份甜点。欧阳媚又帮彭巧英点了份咖啡，一份蔬菜沙拉。
“你今天怎么有空进城来，客棧谁看着？”彭巧英问。
“有些货款要亲自来核对一下，厨工也好久没放假了，正好让他休息一天，所以，停业一天。你呢？进城有什么事吗？还有，上次给蛇咬伤那人，听说转到国外去了吗？现在还好吧？”
欧阳媚看着彭巧英，一脸的关切。
彭巧英听到问起胡宇航，想起下午还得在那门口守着，本想问下欧阳媚拿拿主意，欲言又止。心想，这种事还是别让欧阳媚知道的好。又想起前些日去了表姐那，关于阿山哥与她的事，现在正是个机会，就说：
“我进来随便看看，看缺什么就买点东西回去。至于那人——是的，转到国外去了，听说要休养康复，一时半会恐怕好不了。”说到这，拿起旁边的勺子拔了下咖啡，象刚想起来一样，“对了表姐，上次你说到跟阿山哥的事，我睡着了，你们现在倒底是咋回事啊？”
“唉，小英子，你怎么总问我这事，就不能说点别的？——你存心要让那么疼你的表姐伤心难过吗？”欧阳媚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没了笑容。
“表姐，对不起，我不想你伤心难过。可是表姐，我更想看到你们幸福地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未嫁他未娶，你们在闹什么，有什么矛盾？调解不开吗？表姐——”说着，彭巧英双手摁住欧阳媚的右手，一脸的哀求。
欧阳媚‘噌’地一声，忽然站起来，把彭巧英摁着的手一把甩开，冲彭巧英怒气冲冲地喝道：“早就跟你说过，我跟他，就这样，还要怎么说？求他来娶我？”
彭巧英似乎没想到欧阳媚会如此的盛怒，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气氛沉重，场面僵硬，街道上的货郎兜售声清晰可闻。
看到彭巧英似乎吓呆了的表情，欧阳媚不由软下来，叹了口气，象是一只盛开翅膀，完成尖啸嘶吼的凤凰，生完气后，慢慢地把丰满的羽毛收拢，一羽一羽地复位，终于恢复了高雅的姿势，坐回椅子上，重新拉住彭巧英娇嫩的手，与其说安慰她，不如说是开解自已：
“小英子，凡事看开点，缘份缘份，有缘还得有份，不能勉强，懂吗？”
彭巧英睁着那双盈若秋水的眼睛，摇了摇头，她确实不懂。爱情这东西，她还只是懵懂地刚踏入门，没来得及多加体会揣摩，又眼看着要戛然而止。
“五年了！小英子，五年前，你才多大？那时，你还是小女孩一个，我还记得你围着我跟他欢呼雀跃的情景…… ”
欧阳媚一只手轻抚着彭巧英的手，另一只手托着腮部，眼里一片白雾茫茫，里面人影幢幢，硝烟弥漫，象是一场故事的揭幕：
“——他人好，英俊，善良，勤快，全村人都知道我跟他在谈恋爱，所有人都觉得我和他是天生的一对，为了他，我拒绝了镇长的儿子求婚，对方为了追到我，答应给我瘸腿的哥哥安排工作，答应给我父母盖一幢三层盖的房子，每天换着花样来讨我欢喜……”
“—— 可是我的心早已经交给了他——张守山，这个男人。我的心容不下其他的男人。我明确地拒绝了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张守山跟我爱他一样爱着我，跟我为了他拒绝了许多人追求一样拒绝了无数喜欢他的姑娘。我们将彼此视为终身惟一，非君不嫁，非卿不娶——”
“是呀，你跟阿山哥的感情不知慕熬了多少人。你们那么相爱，谁也离不开谁，却没有结果，我也觉得不能接受。”
彭巧英望着欧阳媚依然美丽动人的丹凤眼，上面泪光涌动，除了好奇地感慨，残忍地期待欧阳媚继续把伤口剥开之外，多余的同情显得脆弱而无力。
欧阳媚瞪着大眼，象看着彭巧英，又象是对着一尊雕像在追忆，神情戚然，任由眼里的泪珠自由地凝聚成滴，消然滑落：
“——爱情，现在看来，只是眼前的一朵亮丽的鲜花，好看，但未必实用。稍有的风吹雨打，就成了记忆中的琥珀之光。”
“——后来，他为了能不时看到我，拒绝跟家里人一起到省城发展，独自一人在县城做点小生意打发曰子，就为隔三差五地给我送送货，跑跑腿。为此他几乎跟家里断绝关系。”
“爱情真伟大！阿山哥为了你，付出了许多。”彭巧英由衷感慨。
“——可是我恨他！我们原本……”说到这，欧阳媚停下来，过了几秒，语气变得象是在诅咒与许愿，“——现在的他跟我恨他一样恨我。现在的我们，还在彼此相爱又相恨，相恨中相守，好象谁也不用搭理谁，又都相互离不开谁。”
“等等，表姐，我是越听越糊涂了，感觉我好象睡了一觉，漏过了最最重要的一段，而这是恰恰是造成你们目前情况的关键，是吗？表姐？你们顺其自然的在一起，不就行了，为什么恨阿山哥，阿山哥又为什么恨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明白为什么？”
“小英子，你只需要知道个大概，没必要了解详情。反正，我们只能这样，也许孤老终生！但我们，还在相爱————与恨！”
“表姐，不要。我不想看到你们一直这样，我想帮你。”
“你帮不了。”
“表姐——”
“好了，小英子，别再让表姐为难了好吗？表姐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的心意，表姐心领了，谢谢你的关心。”顿了顿，欧阳媚把话题转开，关切地问：“跟你来的那个小伙子，看起来挺不错，你们现在怎样？”
“那杨艺大哥呢？跟他有关系吗？”彭巧英忽然想起杨艺，也许，他是这种局面的关健？她象是在门外苦候半天的游子，终于找到打开房门的钥匙一般，显得兴奋与激动。
“他——？他只是一个懂我的可怜人。”欧阳媚喝了口咖啡，整个人松弛下来，轻轻说道：“他人其实还挺不错的，可惜父母早逝，孤零零的无人关心。我一个人来这开客棧，他帮了不少忙。他休息一个人也没地方呆，就在客棧喝酒消遣，还能帮我照看一下。我们象是两个相扶相持的拍挡，仅此而已！我在明，他在暗，都是可怜人……”
彭巧英听了默然，很多事情并非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简单的背后往往牵连着一些彼此相依赖的关系。象表姐与杨艺，外人觉得杨艺是一门心思在泡欧阳媚。欧阳媚对杨艺的感觉是信赖，但这种好，是他们之间的一种可靠的信任，有别于人们心头想象的龌龊，起码欧阳媚的感觉如此。有些人看一眼，能看穿一生，有些人，从头到尾让人一头雾水。至于杨艺，倒底是不是象表姐想像的那么简单，还是另有用心？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
同时又觉得对欧阳媚跟阿山哥的事自己好象再也无能为力，现在表姐把一颗心包裹得严实，容不得外人有一丝一毫的窥视，包括自己。她为自己帮不上忙而情绪受挫，变得沉默。象重新认清了自己与欧阳媚的真实的距离，一是一，二是二，表归表，情归情，欧阳媚远比自己区分的清楚。也许自己的认真执着是出于好心，在她的内心，不见得是真正的帮助。
想到这，她不由得意兴阑珊，面对亲近的人感受到陌生的距离，这让她一时无法接受。呆坐着用汤匙无意识地拔弄着咖啡，数着台布的花纹怔怔出神，象没听到欧阳媚的问话。
欧阳媚一时也不知如何再追问，感情的事，她正在迷局之中。她默默喝着咖啡。又转头看路边的行人，看旁座别人的小孩在无拘束地耍乐卖萌，回过头来又相看无言。
然后还是沉默，沉默到两人觉得是时候结帐了。彭巧英争着去结了帐，好象为了那个心结的结果，此刻把钱一付，她心里似乎一片开明，仿佛又悟到人生些许道理。
从咖啡店出来，欧阳媚说还有事要办，彭巧英也同样，两人遂分开自行走开。
彭巧英看了下时间，马上快下午四点，胡宇娜娜快下班了，赶紧过来马路。
她能感觉那个门卫远远地看着自己，这目光的感觉她早已习已为常，有意的避开。到了刚来的时候那里才转头往大门看，才看见他正冲自己用手比划。她顺着他的手势，看到门的另一侧绿道上，胡宇娜娜正挎着一个小包，急步走着。
彭巧英立刻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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