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一直觉得生老病死离自己很远。直到有一天,父亲在几百公里外的电话那头说昨晚奶奶不知怎么的,大晚上天黑了一个人背着背篓出去了,因为天黑从两层楼高的路坎上掉了下来,与死神擦肩而过,在路边的排水沟里躺了一晚上,早上才被早出干活的同村亲戚发现了。父亲刚刚起床,还在吃早点,准备像往常一样去上班,接到亲戚的电话,赶紧丢下手中还剩半碗的米线。赶紧叫上几个亲戚,开着车赶到出事地点,把奶奶送去县医院包扎检查打针。
奶奶当时从路坎上滑下,如果再靠近旁边的悬崖石头,后果将不堪设想。家里现在是两边住。一边是老家,平时回家干活住。一边是村委会新村,父亲在村委会的学校教书,为了省去每天来回奔波的麻烦,就在村委会新村买了一块地基,自建了一栋房子。新村人流量相对较多,可以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因此平时农活不忙的时候,母亲便也住在这边,开个小商店补贴家用。奶奶在老家住了一辈子,七十多快八十年了,她熟悉的大部分人,熟悉的环境都在老家,而且在老家还可以干一些简单的农活,劳动了一辈子的人,一分钟也闲不下来。此外同样被困扰世人的婆媳关系所难倒,母亲与奶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只要在一起,总会互相看不惯,不超过一分钟肯定要吵起来。因此多次劝说奶奶,她也不愿意搬来新村住,还是愿意待在老家。
虽说是两头住,但其实父亲、母亲也基本上每天都会回老家,去给奶奶做饭,顺带干些农活,有时回新村睡,有时也在老家睡,一直以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直到那天晚上,父亲、母亲在老家干完活,到九点多十点才回新村休息。他们在的时候,奶奶一直没什么异常,直到他们走后不知多久,奶奶才背上背篓,摸着黑出了门,发生了一开始的事故。
其实后来想一想,奶奶的反常倒也不是无迹可循。不知从何时起,奶奶开始变得爱“耍赖”,自己说过的话很快就“翻脸”不认了。后来有一次,奶奶来新村,在新房坐了一会儿,吃过早饭,就自顾自去找村里的几个老熟人串门去了,但是等她返回的时候,竟然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农村的小村子,几百米的距离,其实路线并不复杂,未曾想就是这几百米的距离,让奶奶迷失了方向,走到别人家里去了。幸好左邻右舍,民风淳朴,帮忙把她送了回来。慢慢的除了村里常见的几个最亲的亲戚外,稍远一点的亲朋好友到家里来,奶奶就再也叫不出名字了,这对于一个热情好客、讲究礼貌的农村人来说,无疑是难以想象的。再到后来,她记不清楚哪块田地是我们家的,每天都去别人的田地里,摘别人家的玉米、蔬菜等等。是的,奶奶得了老年痴呆症!学名叫阿尔茨海默病,至今医学领域仍未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
从一开始的我以为奶奶只是有点爱“耍赖”,到后来的连黑夜白天都无法分辨,奶奶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几乎忘记了曾经的一切,甚至忘记了大小便要去厕所,生活已经无法自理。
曾经我还认为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便是脑海中的回忆,一个人过去的经历,过去的点点滴滴,过去的记忆造就了现在,一个人便是由一段一段的记忆组成的。可是现在,我的奶奶却被夺走了毕生积累的“财富”,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可怜穷人。
当听到奶奶掉下路坎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妻子买了动车票,我们辗转多次,终于赶回了家中。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奶奶,我才终于明白了,瘦骨嶙峋形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摸着她的手就像是摸在一根冰冷的树枝上一般,一点肉感都没有,甚至有些“咯手”。其实奶奶本就一直瘦弱,身体一直不好,有很多慢性病,每年有好几个月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病一次基本上要个把月才能下床。但是我从来没觉得奶奶有多瘦弱,因为农村人的勤劳,就算她身体瘦弱,但是只要是她不生病的时候,依旧每天去背柴、去干农活,依旧觉得她是那个顶起家里半边天,有好吃的舍不得吃留着给孙子吃的奶奶,丝毫不会觉得她老了。
直到这次事故,我才确信奶奶真的老了,无可逆转的变老了,老到那些血肉都开始弃她而去,只留下那冰冷的骨头。老到就算是轻轻扶着她,都生怕不小心弄疼了她。我的内心像是在被大火包围着炙烤,想要逃却找不到出口,小时候求学,长大后求生,总是难有充足时间陪伴在家人身边。
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但是每一个生命历程的背后,总是牵连着无数人的记忆、挂念和留恋。那些行将两隔的人,或是关心爱护的爷爷奶奶,或是如山如水的父亲母亲,亦或是一起成长的兄弟姊妹,更甚者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子孙后辈。平时出个远门都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三回头,而今面对这样一个天人两隔的节点,永世再无见面机会,再无可能聆听唠叨,再也无法感受到那粗糙的手掌心传来的关心的温度时,到底我们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告别呢?
于2022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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