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师爷的步伐有些匆匆,但每过一个街角,还是会有人热情地向他打起招呼,这是读书人在寻常百姓眼里应有的待遇,梁师爷只好不时地抬头,向街坊们回礼。
他的脚步却没有放缓下来。
以往在这条热闹的长街上,梁师爷也常常驻足,也喜欢和左邻右舍拉一拉家常,但今日有些特殊,今日县衙要审的是一桩大案,至少对于他一个刚刚被引召到晋州城清水县县衙的秀才来说,是目前为止他见过最大的一桩案子。
清水县向来案子不多,但并不是因为邻里和睦,恰恰相反,此地恶霸豪强众多,凭着祖上名门地位,或是仗着财大气粗,大行欺侮压榨之事,此等事情桩桩件件告到县衙,知县不仅难以做主,更不敢做主,到后来百姓们索性对这些不公习以为常,小事不必告,而一旦是闹出人命的大案,也常常由那有钱有势的一方上下打点,贴出几十两银子作为赔偿,并将案情稍稍一改了事。对于饿死无人见的贫苦百姓来说,还能怎么样呢,纵然失去挚亲挚爱,莫非还能告到都城去不成。
一念及此,梁师爷扶了扶头上的文书帽,尽力地将脑海中的不快赶了出去,他也只是混口饭吃,天塌下来,知县老爷尚且躲到一边,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抗。
“先生——”
转过巷口,一声稍显低沉的呼唤打断了梁师爷的思绪,巷口的墙边,正盘坐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
“先生且请留步,看先生也是读书人,不知可否照顾照顾小人的生意。”
原来是做生意的,梁师爷转过来看了看那人身前的摆设,难得停了下来,若是别的寻常玩意儿,倒不至于吸引他的目光,只是摆放在毡布上的,是各色的狼毫。
“居然有紫狼毫!”
梁师爷蹲了下来,拿起一支做工讲究的紫毫毛笔,啧啧称奇。
“先生果然识货,不如少歇,慢慢挑选。”
斗笠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实在不巧,今日怕是没有这个空闲。”
梁师爷不舍地将那支紫毫撂下,起身意欲离开,
“况且一介布衣,没有这许多钱财……等等,这一支又是……”
梁师爷的目光突然转向了一边,在各色精巧的狼毫之中,一支不起眼的笔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支笔通体乌黑,笔尖虽未蘸墨,却不见一丝坚硬凌厉,轻轻捋过,又饱含着力道。
“这一支要几两银子?”
梁师爷眼泛精光地问道。
“不多不少,只要二两。”
“我买下了。”
“莫急,现在要卖五两。”
那人不慌不忙地说道。
梁师爷咬咬牙,从招文袋里掏出银子。
“现在,要卖十两。”
梁师爷僵硬地收回已经伸出的右手,拱手说道,
“看来我和这支笔无缘,阁下还是把它卖给其他人吧。”
“既如此,小可还是将这支笔赠与足下吧。”
梁师爷刚要转身离去,却见那人起身,双手将那支毛笔献上,梁师爷有些讶异,不过还没等再说什么,前一刻在他面前的斗笠男子和地上摆放的毡布,竟全然消失不见,留下的,也只剩那面白墙。
“真是怪事。”梁师爷自言自语道。
赶到县衙时,梁师爷已经将笔收进了招文袋,并收敛起了心中的疑惑与暗喜,因为马上要审理的钱家少爷钱理与杨三妹的案子,才是今天的正事。
莫知县从后堂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梁师爷拉过椅子,顺势请莫知县坐下。莫知县正了正官服,递给梁师爷一个眼神,梁师爷连忙点头表示会意。
“升堂!”
惊堂木落下,堂上打着哈欠的衙役们终于开始长呼,
“威——武——”
随后两个衙役将杨三妹和钱里都押了上来,一同跪在堂下。除此之外,杨三妹身后还跪着一对老夫妇,他们是陆平的爹娘。
明镜高悬的县衙内,陡然有了些威严之感。
“天武十八年六月初三,经查杨三妹订婚之夫陆平与钱家少爷钱理素来不合,陆平气度狭隘,寻衅上门,将钱家公子钱理打伤,幸得钱家下人及时赶到,然陆平出手愈重,家丁拼死与其搏斗,未料失手将其打死,按律,此为失手之过,况为自保,钱理身为主上,与其同罪,判赔三十两纹银,以安陆平老父老母过郁之心,亦以抚慰陆平未婚之妻杨三妹。“
梁师爷走到杨三妹跟前,手捧着自己亲手写下的判纸,压低了声音问道,
“故人已去,杨三妹,你可画押在此,此案便算是结了。”
杨三妹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他,脸上满是怨恨与鄙弃,一旁的钱理,则满是玩味地看着这一幕。
杨三妹怎能不恨,因为与她青梅竹马、本该成为夫婿的陆哥哥,是被钱理手下的家丁硬拖到钱府,活活打死的,祸事的源头,则是因为钱理这个混蛋看上了她的美貌,杨三妹誓死不从,钱理便将怒气倾泻到了陆平身上。
梁师爷所说的一切、这张纸上的所有字迹,全然是在颠倒黑白。
梁师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这种场景,杨家做豆腐为生,又与梁师爷住得近,一家人热情好客,时常给独居的梁师爷送些饭菜,而当杨三妹告知她与西街的陆平定亲时,梁师爷也曾由衷地为她高兴。
好在没有百姓来围观,不然我何以有脸面走到这堂前,梁师爷暗暗想道。
放在以前,这种大案审理之时,晋州城的百姓远近都会来凑热闹,衙门口也会水泄不通,现如今,知道了衙门的作风,莫说是百姓,就连杨三妹的爹娘,都劝她不要和这些人较劲。
“快些画了,莫要多生事端!”
梁师爷此时顾不上愧疚,即便杨三妹瞪圆的眼中快要眦出血来,他也还是厉声呵斥着。
“上夹棍!给脸不要的东西。”
莫知县耐不住性子,一声令下,左右立刻取出刑具,梁师爷无奈,转身走开,他不忍看到杨三妹被折磨到浑身是血,更不想看到一旁衣着华贵的钱理,会露出的狰狞笑容。
有财有势,才能掌握生杀予夺。
残阳如血,西边的天色渐渐淡去,转为昏暗的阴沉,趁着天还没黑,梁师爷进入卧房,点上了蜡烛。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掉,梁师爷没有动他们的意思,他的心情不佳,虽然案子已经审完,杨三妹血肉模糊的双手和钱理恶鬼一般的尖牙,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心中的愧疚,似乎又增长了几分。
唉——
梁师爷叹了口气,走出卧房洗了把脸,又转进屋里,从案头抽出一本厚厚的簿子,上面印着两个字:县簿。
桌上还放着另一本崭新的簿子,梁师爷将其一页一页地翻开,上面是清水县住户的名籍,莫知县说七天抄录完即可,应付给上面看一眼即可,但梁师爷是个急性子,今天才第三日,他差不多已经誊写完了。
抛开那些杂念,梁师爷想起了招文袋里的那支狼毫,确切地说,他并不确定那是不是一支狼毫,但毛笔是文人的命,凭笔尖的触感和那个怪人的行事,他确定,这支笔绝对是上上佳品。
梁师爷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支笔,在烛火前细细地端详,果然,还是这般暗蓄锋芒。
轻轻蘸了蘸墨,梁师爷用他最潇洒的笔体将剩下的几户人家誊写下来,俊逸的字迹,令他无比满意。
果然捡到宝了,梁师爷暗想道。
夜色渐深,梁师爷房间的亮光也消失不见,风吹动窗扇,有些吱吱作响,梁师爷顾不得关紧,便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一早,梁师爷没有着急起来,这几日杨三妹的案子忙得他有些焦头烂额,难得今日没有案子,他多睡了一会,才起来收拾。
已经抄完的县簿被他放在一边,毛笔则是小心收起,梁师爷换好了衣服,出门向县衙走去,于他而言今日起得已经不算早,但还是要早于县衙的其他人。事实上他大可不必这样,因为平时没有公事,莫知县准会和姑娘亲热到晌午,衙役们正午能到便是尽职尽责了,像梁师爷这样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楷模。
不知道还能不能碰到昨日卖笔的怪人,梁师爷想到昨天被戏弄一番,不由自嘲一笑。
“不好了!不好了!死人啦!”
未到县衙,就看到一个破衣布衫的男子在街上连滚带爬地向县衙方向去,一边跑,一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街上的路人纷纷避让,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梁师爷加快了步伐,希望别是又有什么大案才好,他默默想道。
远远望见县衙门口,今日竟破天荒地挤满了人,叫喊声不绝如缕,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梁师爷来了。”
看到梁师爷,百姓们纷纷让出,梁师爷拱手致意,走了进去,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县衙今日居然也难得地人员齐备。
莫知县肥胖的身子坐在堂前,腰带都没有系好,一旁的衙役们全员到齐,甚至捕快们也都林立在了一旁。而堂下,两男一女正惊惧地跪着,其中的一个,正是刚才在街上看到的男子。
“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摆出这般大的阵仗?”
梁师爷站到了常捕头一旁,低声问道。
“您瞧见没有,整个县衙啥时候人这么全乎过?一早上天没亮,下面的人就告诉我老爷要升堂,说好像出了人命。哎呦呦!看这势头,怕不是死了一两个人,少说也是死了一家子吧!”
听了常捕头的话,梁师爷眉头一皱。
“头疼吧,梁师爷,别的不怕,就怕这出了人命,莫说我们挨家挨户地跑,像您在案头做事的,也落不得个清闲……”
“您说的是……”
说罢,两人相视苦笑。
“堂下三人,有何案情呈告,速速说来!”
莫知县装模作样地喝道。
“小人,小人先说,小人的邻居,刘二……刘二一家……他们全家都死了!”
只见那人慌张得有些语无伦次,而堂上诸人也都脸上一惊。
“你是如何发现的?”
“小人,小人一早去借算盘,喊了几声屋里都没人出来,平常这个时候,早就起来了,但今早……我去敲门,没人应,我就推开了他爹娘的屋门,一进去,两个人直挺挺地躺着,怎么叫也不应,一摸鼻子,没气了!”
正当堂上众人都有些骇然的时候,另一个男子突然出声叫道,
“一模一样的,大人,刘三郎家也是,也是都死了!我去要债,一早去要债,就……就都没气了!”
竟有这种事!梁师爷和常捕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县衙外面的百姓,皆是满脸骇然,甚至几个胆小的,已经直接晕了过去。
“那你……”
莫知县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子,问道。
“小女玉娇……小女丈夫一家,都……都被害了!”
那女子哭哭啼啼地说道。
“是否和他两人所说相似?”
“正是……”
“常捕头。”
“在!”
堂下三人暂且收押,你带十名捕快衙役,速速前往案发处取证,有何发现,回来通通报于我。
“是!”
一声令下,常捕快便带着人出去了,常师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莫知县赶紧说道,
“常师爷你就留守前堂吧,有事就先应付一下。”
“遵命,老爷好生休息。”
“对了,一会把那个玉娇送到后面,我要亲自审问。”
说完,莫知县提着裤子回卧房歇息去了。
真是色欲不减,常师爷心中泛起了些不满,不过也没办法,对于莫老爷来说,案子不重要,人命更不重要,他最在乎的,是娇滴滴的女人和白花花的银子。
直到晌午,常捕头才带人匆匆赶回来,梁师爷上前问道,
“捕头辛苦,可有什么收获?”
常捕头接过梁师爷递过来的茶碗,满饮了一大口,说道,
“说出来怕吓着你梁师爷,去了才发现,死的不是三户人家,”
“那是……”
“死了五户那!除了这三户,旁边还有刘义和刘温一家,两家挨着,都没人发现,嘿你说奇不奇了怪了,死的都是老刘家的……”
梁师爷心中有些惊惧,不同于这些见惯了死命的带刀之人,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他的腿肚子有些抖动。
“莫不是什么歹人……”
“害,您也不用担心,死的人我看了,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血迹,只有那额头上啊,有一道黑色的印子,依我看……”
常捕快压低了声音说道,
“要么是中毒,要么是染上了什么不治的病症……”
梁师爷的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如此说来,一时半会找不到凶手喽?”
莫知县一边逗着鸟,一边随意地问道。
“老爷,据常捕头所言,外力杀害可能极小,况且案情诡异……”
“好办。”
莫知县摆了摆手,
“你回去拟一份疫病致亡的案呈,那道印记要描述清楚,就说无名疫病甚是厉害。这样不仅能迅速解决案情,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下来一笔款项,到时候……”
看着莫知县沾沾自喜的样子,梁师爷只好点头称是。
离了县衙,往日人来人往的天街今日有些冷清,死人的消息一传开,便是随处可见的人心惶惶。
五户人家,十八条人命,一夜之间便死于非命,无论怎么想,都令人有些后怕。
不过他们都姓刘,莫非是有什么仇怨?
一念及此,梁师爷心中的好奇瞬间打败了恐惧,他进屋锁紧了窗子,坐下来一页一页翻开县簿,
“刘二,刘三郎,刘温,刘义,刘顺……”
梁师爷似乎发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因为这五个人,都是刘福员外的偏亲,县簿的人员补定是有规矩的,并非按居住位置排列,而是按宗亲远近排列,因此这五户人家,在县簿上正好挨着。
难道真是仇杀?梁师爷心想,随后将县簿缓缓合上。
可当梁师爷塞回县簿的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双手触电似的抽了回去,厚重的县簿也掉到了书堆的下面。
他定了定神,哆嗦着把那本崭新的县簿拿了过来,翻开到最后一页,那是昨晚他最后补上的几户人家。
刘二,刘三郎……
抵着喉咙,梁师爷有些难捱地数着,直到最后一户刘顺。
共五户,一十八个人。
梁师爷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这时梁师爷即使拼命地阻止自己,也还是想到了那令他惊颤的可能!
不!巧合,一定是巧合,不然那个叫玉娇的女子怎么会没事?
似乎找到了理由,梁师爷缓舒了一口气,不过当他仔细核对刘顺家的名字时,他又再次冒下了冷汗。
刘顺家并没有玉娇这个名字,再想到她年轻的样貌,梁师爷已经明白了几分,她一定是刚刚进门,还没有被写进家谱。
呱——
一声鸦叫,让夜色更带有几分瘆人之感,梁师爷扶着额,一脸恐惧地看着抽屉里的那支笔,昨日被他视为珍宝的黑色毛笔,现在看来,居然透着些诡异。
趁没人发觉,不如烧了……
等等,没人发觉……
梁师爷脸上仍然有些惊惧,但仔细看,似乎又透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传遍了全身,犹疑了半晌,他颤抖着将笔握在手中,用力在纸上写下了什么……
“哎,听说了么,莫知县死了!”
“什么?昨天钱少爷才被抬走,这又死了一个?莫知县?”
“老天爷爷,知县都死了,咱这清水县是不是要完了!”
天街的路边,几个小厮正在紧张地议论着这几日的传闻,尽管在他们心里莫知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的死去只能加剧他们心中的恐慌。
接连的人命案让整个清水县陷入到极大的恐慌之中,这样的议论也随处可见,甚至很多胆小的,已经张罗着要搬走了。
“你说什么,你们县官儿死了?怎么死的?”
几个小厮一抬头,只见一个天仙般的紫裙少女正低着头,一脸好奇地看向他们。
“这位姑娘是?”
“我啊,我们是都城……”
少女刚要兴冲冲地介绍一番,不料被马车里传来的声音所打断。
“不要多生事端。”
少女听到后有些不悦,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紫凝,听严老的。”
赶着马车的男子出言道。
“好样的师兄,下个月的衣服,你自己洗,看我还管不管你!”
说完,只见那少女脚下生风,瞬间掠上了一个酒楼。
李言看着古灵精怪的师妹,一脸无可奈何,明明是嘴馋了,找的什么借口。
马车驶到了衙门口,李言把马拴住,走上前去向门口的两位衙役拱手说道,
“两位小哥麻烦通报一声,我们是特意从都城赶来,奉命办案的。”
两个衙役一听是都城来的,一点不敢耽搁,很快,就有人迎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梁师爷。
“两位大人,真是有失远迎了!这位是……”
梁师爷看着马车上下来的老者问道。
“天机阁,严羽。”
梁师爷诚惶诚恐地沏上两杯玉竹香,自打莫知县亡故,他藏起来的这些宝贝都被梁师爷找了出来。
“大人的名,可是两个‘习’字?”
梁师爷小心地问道。
“正是,梁师爷听说过老夫?”
“天机阁阁老严羽,推演神机,所破疑案,鲜有不中,小人不才,早些年在都城与旧友游玩时,便听说过严老的大名了。”
“呵呵,老夫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只是朝廷下令,此次清水县案情蹊跷,依老夫看,可不像是疫病所致啊。”
“大人所言极是,但案情裁定均是由莫知县生前定下的,此次受害者刘二一家,刘三郎一家,刘温、刘义、刘顺三家,及钱家公子钱理,皆被害于莫知县之前,且死状相同,没有外伤,仅在额头显现黑色印记,因此莫知县才断定,这是疫病所致。”
听得梁师爷汇报的井井有条,严老赞赏地点了点头。
“莫知县也是这般死状?”
李言惊诧道。
“不错。”
梁师爷不慌不忙地答道。
“既是如此,疫病一说也情有可原,麻烦梁师爷将几桩案宗交于我,之后我们再做定论。”
“小人遵命。”
“一县不可无主,方才入城,我观清水县井井有条,可见莫知县之后仍有人尽心管理,真是辛苦梁师爷了。”
严老盖下茶碗,笑着说道。
“大人说哪里话,这是小人该做的。”
梁师爷低下头去,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忙了一整天,梁师爷除了将两人的住处安排好,还将几起案子的案宗亲手交给了那个叫李言的,不过没想到午后李言就将案宗归还了回来,看到他来去如风,梁师爷不由想起了那天的斗笠男子。
不愧为习武之人,梁师爷掩饰不住脸上的赞许之意。
只是不知他们能否破案了。
昏暗的烛火下,一只攥着毛笔的手显得十分用力,笔尖包含的黑墨,似乎要将桌上的纸张浸润开来。
咚咚咚!
叩门声有些不合时宜地响起,梁师爷有些紧张,连忙写下最后一笔,随意拿过一张废纸,将刚写下的字迹盖住,那支笔,则被随意地塞到了书堆里。
“谁?”
“梁师爷,老夫叨扰了。”
听得是严老的声音,梁师爷心头有些一凛,不过他还是开了屋门,谦恭地将严老迎了进来。
“真是叨扰,人一老就爱到处坐坐,呵呵……”
“大人说哪里话,您少坐,我去给您沏杯热茶。”
说着梁师爷转出了外屋,而严老的视线则转向了一旁的书桌。
翻开上面的一张废纸,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李言!
严老有些心惊,抬头看了看顶上房梁的某处,可惜屋里太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定了定神,严老将那张纸藏到袖中,并坐回了原处。
“严老深夜到访,不知是否有什么公干?”
梁师爷将茶杯捧到严老跟前,小心地问道。
“我今天来,是想与你说个故事,”
严老喝了一口茶,说道,
“天机阁集天下英才这是世人皆知,只是除此之外,天机阁还收藏着国之至宝,玄妙无比,是为‘天机’二字的来源。”
“怎样玄妙?”
梁师爷立于一旁问道。
“如我严氏一族就执掌着一样神物——判官之笔,此笔虽外观与凡笔相同,却为天意所授,判官笔所书之人,墨干便会不血而亡,唯有额头上会显现一道墨迹,我严氏一族执笔百年,不知已惩治了多少奸凶,而直至昨年,判官笔失手被盗,直至今日还不知所踪。”
“真是闻所未闻,但不知大人说这些,是何用意。”
梁师爷依旧低着头,脸上却泛起了阵阵抽搐。
“表面看来,刘家五户之死有所关联,但对于执笔之人来说,则更像是巧合,相反,钱理与莫知县的死,看似无关,但杨三妹的案子由你所审,莫知县死后,你也是更合适的继任,所以梁师爷……”
“是执笔令你放出了心中的欲念么?”
梁师爷终于抬头,而他的脸上居然泛起了和钱理一般狰狞的笑容。
“我所写的,可都是该杀之人!”
“即便是该杀之人,也不是这般杀的。”
严老摇头说道。
“可惜啊严老,既然你已经知晓,恐怕早就将你那手下布置在屋外某处了吧,只是可惜,刚刚我已经将他亲手判死,而你,马上也会有幸尝到任人宰割的滋味。”
说完,只见梁师爷迅速抽出那支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严羽两个字。
直到墨干,梁师爷都紧紧盯着严老,这是他第一次当着面取走人的性命。
出乎他意料的是,严老没有任何死去的征兆。
“梁师爷,从你问我的名讳之时我就知道你的意图,你想得太过简单,我严氏既执此判官笔,又怎会将真实名讳告予别人呢?”
“掌握了权柄就是这样盛气凌人么?”
梁师爷脸上满是怒火,随后从抽屉里寻出一把匕首,对着严老狞笑道,
“可你还是要死!”
看着梁师爷手上的锋刃,严老依旧是云淡风轻,只是将手伸进了袖中,摇头说道,
“世人只知我天机阁有判官笔判人性命,却不知还有一件阎王印,不仅可令生者死,更可以令死者生!”
只见严老掏出一方黑铁小印,马上就要盖到写着李言名字的纸上,可还没等那枚印落下,梁师爷的床底突然翻出一个黑影,一只铁手伸出就要夺印。
铛!
一柄长剑从房梁上刺了出来,凌厉的剑气与那只铁手相撞,瞬间激荡出一股磅礴的冲击力,将黑衣人震得连连后退,严老定睛一看,冲下来的居然是李言!
梁师爷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慑住,手中的匕首险些要掉到地上,没想到自己床底下居然一直盘踞着一个人!
严老仔细地回想刚才的种种细节,立刻出言道,
“看来梁师爷手中的,并不是真正的判官笔。阁下布了这个局,想必就是为了我手中的阎王印吧。”
黑衣人没有回应,不过下一秒,他掏出了一粒丸药塞到嘴里,看不到他的脸,但李言明显地感受到,他周遭的空气充满了沸热的内力。
“严老躲开!”
不过还没等李言硬接这一拳,一个熟悉的女声传了进来。
“看吧师兄,还得我来帮你!”
一道紫色的身影破窗而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少女手中挥出一根蓝色的长鞭,紧紧地将黑衣人缠住,而他周身的内力,再也无法调动分毫。
李言走到他跟前,搜遍他的周身,终于在他的腰间,取出了一支和梁师爷手中一模一样的毛笔。
“凭什么!凭什么这种东西要为你们所执掌!”
黑衣人突然疯了一样发出狂啸,
“凭什么人命要由你们来定夺!”
严老接过那支毛笔,却转向一旁的梁师爷说道,
“这世上该死的人千千万万,不是一支笔能够写完的,若是随心所欲,那便不是执笔,而是被杀戮的欲望所操纵……”
说完,屋外等候多时的常捕头带着一众衙役推门而入,亲手将二人羁押。
天武十八年,晋州城清水县命案告破,听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梁师爷是凶手之一,百姓们都有些唏嘘不已。
梁师爷的家门再也没有打开过,除了那一夜奉命搜捕的常捕头,其实他也没什么收获,只是在床底看到了一张写着李言二字的宣纸,看完便随手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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