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二那年寒假,我在父亲一个老友的造纸厂里打工。
那个工厂不算大,工人大部分都是中年女工。老板娘把我安排到车间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没什么年轻人,你和一帮中年妇女可能聊不到一儿块去呢。”
“老板娘,那里有人和她差不多大。”旁边一个女工朝那边的角落里努了努嘴。
老板娘朝那边望了一眼,说道,“对,对,我都忘了,这里还有个大小伙子呢。他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说着,她就把我带到了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男孩正埋头看着机器。
“小陈,这是我们车间新来的……”
在机器嗡嗡的响声中,他抬起头来,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抹浅笑浮上嘴角:“你是江月,对不对?”
我愣了一下,他的笑容有些熟悉,但我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我是陈松。实验二小,四年级。”他提醒道。
陈松?我努力回想着,一个流着鼻涕在教室外罚站的小男孩出现在我眼前。
是了,就是他。
我笑了。
“你们认识?”老板娘问道。
“我们是小学同学,她还是我班长呢。”
老板娘两手一拍,笑道,“既然是同学那就更好了,我就把她交给你吧。你照看着她点儿。”
“师傅好。”我说。
他的脸上飞过两朵红。
本来我的工作是操作机器,但陈松坚持让我包装餐巾纸,这实在是个轻松活儿,他先给我示范了一遍。表情严肃认真,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要知道我们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虽然曾是同学,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交集。
那时的我是优等生,班长,学习委员。他是差生,捣蛋鬼,逃课王。
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能回忆起来的,大概,只有一次。
那是个冬天,我们在教室里上着自习,他又在外面罚站。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向窗外,正好看到他缩着脖子站在门口,不停地往手上哈气,还不时地吸两下鼻涕。
我站在门口,“你,进来吧。”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是老师让我进去的么?”
我没有回答,转身进去了。他随后也跟着进来了。
后来老师也没问,大概也忘记了这回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这算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交集。
以后我们仍然各走各路,互不来往。直到升了初中,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没想到十年后,我们竟然又相遇了,这次我不再是班长,他却成了我的师傅。
我真的无法把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眉目深邃的男孩跟幼时那个一脸傻笑的坏小子联系起来。
“你在想什么?”陈松突然抬头问我。
我摇着头笑笑。
后来他告诉我,那次罚站是他最难受的一次。早上没吃饭,又一直在风口站着,又冷又饿,要不是我让他进去,他铁定会冻死。
“所以你还欠我一声谢谢。”我笑道。
“谢谢。”他说道。
2.
工厂离我家不太远,我嫌大冬天的骑自行车太冷,就每天步行上下班。
后来,陈松知道了。这天下班,我刚走出工厂大门,他就骑着摩托车突突地追过来了。
“上来,我送你。”他干脆地说道。
“算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我说。我知道他并不顺路,甚至我们两家的方向正好相反。
“没事,你走路多冷。”他不由分说地把头盔扣到我头上。
我只好坐了上去。
车速很快,我只听到耳边刮过呼呼的风声。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后的扶手。
“你可以抓着我,这样安全些。”他说道。
我有些不自然的笑笑。算了,我还从来没跟一个男生靠的这么近过。
路上会经过一片荒地,那里都是坟。我每次到了那里都会快跑。
陈松却在这里减慢了速度,像是欣赏风景。
望着一个个凸起的坟头,我开始倒抽冷气,慢慢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害怕吗?有一次我在这里还看到过鬼火。”他边说边朝那边指了指。
“什么?”我的身体立刻挺直,“你别吓我好不好?”
“真的,鬼火不就是蓝色的小火苗嘛,它在你身后一直跟着你,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
我听得身上汗毛直竖,他继续说道,“听说鬼火是人死后腐烂的骨头变成的,是吗?这个你比我懂。”
“不……不知……道。”我哆嗦着说道。手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衣服。
“要不你现在看看你身后有没有……”
“啊……”我立马双手抱住了他的腰,闭上眼吼道,“快走,快走。”
他笑了一路。我紧抱着他的腰哆嗦了一路。
以后我渐渐习惯了坐车的时候抱着他的腰。
3.
春节快到了,这天下班前,老板娘来找我,说秘书请假了,有个材料让我帮忙写一下。
我去了办公室。
正写到一半的时候,我看见陈松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
“下班了,写完了吗?”他问道。
我望望外边已经黑下来的天空,说道:“还差一点。要不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怎么行,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再说了,你要是遇到鬼火什么的跟着你……”
“滚。”我从桌上抄起一个本子扔向他。
他笑嘻嘻地接住,说道:“不逗你了,你安心写吧,我等你。”说着,他就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偶尔抬头看他两眼,只见他趴在桌子上,拿着一支笔好像在画什么。
等我写完了,站起身来,刚想叫他,却发现他还在专心地画着。
“画的什么?给我看看。”我凑到他跟前。
他似乎有些受惊,想用胳膊挡住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一把抢了过来。
画上是一个小男孩,坐在一块草地上,他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弯弯的,上面还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画的不错。没想到你还会这个。”我歪头看他。
“我随便画着玩的。”他的脸红了,说着就要夺我手里的画。
我闪到一旁,接着问道,“画上的男孩是在看月亮呢,还是在看这个女孩呢?”
“当然是看月亮啊。”他趁我看画的空当儿,一把从我手里夺过了画,就胡乱塞到了包里。
“快走吧,我饿了。”他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那你为什么要在月亮上画个小女孩呢?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坐在那个小男孩身边,这样他们不是可以一起看月亮吗?”我不甘心地在后面追问道。
他没回答。
“那张画送给我,可以吗?”下车的时候我向他伸出手。
“我已经撕了,扔掉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时候扔的,我怎么没看见?”我不信,抢过他的包来一顿翻,没找到。
我只好作罢。
4.
一天下班后,他说找个朋友有点事,带着我兜兜转转进了一所学校。
这是一所废弃的中学。我们缓缓驶过操场的时候有群人正在那里打篮球。他吹了一声口哨,他们停了下来。
我靠在车边等他,只见他把什么东西交给了其中一个男孩,对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向我走来。
我听见有个男孩喊道,“等你的那个妞是你老婆吗?看起来不错哦。”
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哄笑。有两个人还吹了几声口哨。
“你小子给我闭嘴。”陈松转头喊道。
他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丝愠怒。
“那帮小子整天闲着没事就知道扯淡,你别放在心上。”他说道。
“不会的。”我压根就没在意,因为我的注意力还放在刚才他和那个男孩的身上。
“你刚才给那个人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方便告诉我吗?”
“不方便。”他果断地拒绝。
好吧。
5.
腊月二十八的早上,母亲突然问我,“你想好给陈松买什么了吗?你们是老同学,他又每天接送你。”
“你说什么?”我听得云里雾里。
“他不是要结婚了吗?”母亲有些诧异地望着我,“他没跟你说啊?”
我脑子一阵轰鸣,“他才多大啊,就结婚?”
“他跟你不一样,你还在上学,他都工作好几年了,也该考虑结婚的事儿了。”
“什么时候?”我问道。
“大年初六。”母亲放下筷子,“你明天跟你杨叔说一声,早点下班,我陪你到商场里转转吧。”
“好。”我有些艰难地答道。
第二天一早,我没等他,一个人早早去了工厂。
好半天,才看到他慢吞吞地进来。
我冲过去问道,“你是要结婚了吗?”
他大概被我的口气吓到了,有些紧张地说,“好像……是的。”
“什么叫‘好像是的?’是还是不是?”我有些急。
“是。”他老实答道。
“那么,恭喜你。”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嘴就低下了头。
接下来的一上午,我们俩都在忙自个儿的活儿,谁也没有开口。
下午请了假,我跟着母亲去了商场。
母亲一直在絮叨着什么礼物比较好看,什么比较实用,我随声附和着,像一只没魂儿的僵尸一样。
母亲最终看中了一套床上四件套,说是又实用又好看。
“挺好。”我说道。尽管那红色有些刺眼。
我和母亲抱着东西往回走,然后我看见陈松骑着车过来了。
“阿姨好。”他打招呼。
“恭喜你,陈松。”母亲笑着说道,然后捅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赶紧把怀里的东西塞给他,“这是给你的结婚礼物。”
他没接,只望了一眼。
“妈,你在前面等我。”我推推母亲。
我把东西强塞给他,然后说道:“结婚快乐。”
这次他接住了。
我转身想走。
他慌忙拉住我的胳膊,“江月,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我跟她是半年前相亲认识的。家里人都愿意,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我爸妈,我姐都很喜欢她。”他的眼神有些哀伤。
“那你呢?你喜欢她吗?”我问道。但是我马上后悔了,这样的话,我本不该问的,若是不喜欢,怎会结婚呢?
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转过身去,离开。
“对不起。”他在我身后说道。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我知道的太晚了,要是你早点告诉我的话,我会好好给你准备一份礼物的。”我转头笑着说道,“你要幸福。”
回家的脚步第一次如此沉重。
6.
再以后就是春节了。过完春节,我就约了两个朋友去旅游了,直到学校开学。
一天,母亲给我打电话,“你的快递寄到家里来了。”
“什么东西?”我有些疑惑,不记得往家里买过东西。“你帮我拆开看看吧。”
“是一条银项链。”母亲说道。
“什么样子的?”
“就是普通的样式,不过吊坠有点特别,好像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一起,哦,坐在月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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