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章根据“我有一个道姑朋友”改编。]
忘川录·梦浮生
我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我的专属御座前坐着一位身穿白色宽袍的女子,她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垂下的几缕青丝将她衬的有些虚幻,她的眼神温和,遥遥的看着远处。
“姑娘,你该去排队。”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指着不远处的长长队伍。
她没有焦距的眼睛渐渐向我望来,漆黑如墨的眼眸如水一般柔和。
“什么?”她笑了笑:“我在等人。”
“他不会来。”我答。
她的目光又渐渐散开:“不,”她望着远处,“他会来的。”
我摇了摇头,拿出一壶酒,泛着浅青色的酒水在白玉青花瓷杯里泛起涟漪。
“喝否?”我把杯子递过去,轻笑:“反正长夜漫漫。”
女子看着我浅笑:“多谢。”
白玉青花瓷上的手指很是好看,她生的并不是很美,只是周身围绕着温温柔柔的气息,使人不由得就深陷了,就像是一块温润的玉,她喝酒时的动作也是优雅大方,让我自惭形秽。
“那么,我有一个故事说与你听。”我接着倒酒,内心一阵空虚:“你且听。”
——楔子
壹
三月末旬,青鸾山上枯木逢春,染绿了大片大片的山林,稀薄的雾气缭绕其间,使得山身若隐若现,如人间仙境。
有人立于青山绿水间,一袭白色宽袍,用木簪束了一半的青丝在微风里飘扬,她只是站在那里,却美如一副画卷,小丫头看得痴了,直到被风吹落的露水滴在脸上,这才回过神来: “师姐,师太找你呢。”
女子闻言,转身轻笑:“好,这就来。”
小丫头便“噔噔”的跑开了。
师太看着面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子虚,你这般……”师太顿了顿,“我却只有你才放心。”
子虚笑道:“师傅,你太忧心了,世间女子千千万,子虚这张面皮谈不上美字,又岂会被歹人盯上?而且,那家人不是在山下接着我吗?不碍事的。”
师太叹了叹气,不放心的叮嘱:“已入佛们,七情六欲皆抛,子虚,勿要沾染尘事。”
子虚应道:“子虚谨记师傅教诲。”
山路由石子铺成,路边新开出了各种细碎的野花,远远望去,像是一条毯子。
子虚看着架在两山之间的桥锁,皱了皱眉,天色渐变,隐隐有雷声传来,山崖下的雾气更重了些,透过雾气,崖下深有万丈,看不见底。
“要落雨了。”子虚喃喃自语,踏着由铁链搭建的高桥,不急不缓的走远。
微风中夹杂着细末一般的雨丝,凉凉的吹在身上,发梢染了雨丝,像是渡了一层霜。
一路都是细雨蒙蒙,直到她走到山下,那雨便瞬间便的大了,溅起泥土,小路上混合着石土的溪流从她脚边流过,沾湿了衣袍。
简陋的茅草屋檐根本挡不住这雨,不消片刻,子虚的衣袍已经湿的差不多了。
许久都不曾落雨了,这雨怕是要下好一会。子虚抚了抚衣袍上的雨水,轻轻叹了口气。
有马蹄声传来,伴随着脚步声进了茅屋,来人看见子虚一愣,为首的男子作揖道:“姑娘,在下等人应雨势无法前行,可否进来避避雨?”
子虚抬头,那人一袭白色锦衣,墨发微乱,衣边绣着繁杂的纹路,腰间的束带上坠着一块乳白色玉佩,她再看向他的脸,他的身子微弯,挡住了光线。
“无碍。”子虚淡道:“这茅屋本就是用来避雨的,不必多礼。”
那人又道了一声谢,他并没有靠近,只在门口边上站立着,雨水随着风落到他的身上,他也一动不动。
“公子何必介怀,既是躲雨又何须让雨湿了身子,那些俗礼不必遵循。”子虚看了一眼屋外的雨道。
那人转身,眼中闪过诧异,随后又带着歉意道:“是在下迂腐了。”
子虚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屋里很是安静,只听得见屋外的瓢泼大雨声,那人低低和随从说着什么,竟是一点都未曾传入她的耳朵。
过了许久雨势渐小,那人对着子虚道:“姑娘可是要去城里,不如随我同行?”
子虚淡道: “多谢公子好意,贫尼还要等人,公子先行罢。”
闻言,那人也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说了句“告辞”,便策马而去。
贰
他们刚走不久,来接子虚的人也到了。
子虚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的景色,她在青鸾山上一呆便是大半生,从未下山,竟不知山下风景同山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太派子虚下山便是将经书带给他人,青鸾山上悟虚阁里的经书是绝本,常人想看简直比登天还难,关于为什么会主动将经书赠予他人,子虚虽有疑问也没多问。
“道姑第一次下山吧,来得可巧了,仙醉阁评酒大会就在这几日,热闹非凡,道姑可以去看看。”送经书人家的家主和子虚笑道。
“是么?”子虚想了想:“那贫尼便要叨唠何施主几日了。”
“道姑哪里的话,您来只会是蓬荜生辉。”家主十分爽朗。
天空放晴,夜色下的郾城灯火阑珊,介于评酒大会,街市热闹一如白昼,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子虚在酒楼里寻了个安静些的角落默默的看着人来人往的喧闹,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一处,有人兴奋的喊道。
“公子钰来了!”
子虚抬眼,那人一袭白色锦衣,衣袖边是繁杂的纹路,腰带上系着乳白色的玉佩。
是他?子虚看着他嘴角含笑,彬彬有礼,整个人温润尔雅,偏生温润的疏离。
“公子钰的酒肯定又是头筹了!”有人信誓旦旦,眼里闪着光。
“公子钰都来了,还有什么好争的。”有人语气嫉妒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模样。
那头的酒坛已经开了,整个酒楼一下子被酒香包围,空气里带着清香微酸的味道,深吸一口,直觉着要醉倒在原地。
“这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公子钰浅笑着酌了一杯:“名为忆情。”
忆情,忆谁之情?又有谁,使得你恋恋不忘,怀念至此。
酒会之上,公子钰毫无疑问的拿了头筹,忆情酒被分散下去品尝,楼里飘满了酒香。
子虚也被分到了一杯,她看着如水一般清透的酒在杯子里摇荡,清香传来,透彻心脾。
入口的酒不烈,甚至好似果酒,却又比果酒淡些,子虚只品了一口便不再碰,她今日已然犯了戒规。
叁
夜也深,楼里的人陆陆续续散去,子虚也起身准备离开。
不知何时,烟雨朦朦胧胧的又落了下来,在红色灯笼的照映下细如发丝,虚幻飘渺。
雨虽小却下的密密麻麻, 若是淋雨回去衣衫肯定是要湿了的,子虚看了看天,无声叹了口气。
“郾城的四月似乎最是喜欢落雨。”
昏黄的灯光被一物遮挡,子虚抬头,只看见十二节竹骨。
“是你啊。”公子钰温声笑道:“原来是道姑。”
子虚转头,一下子就望入了他的眼睛,漆黑如墨,眼眸有细碎的光,像雾,像云,像玉,又像三月春风。
她征了征,垂眸不语。
“夜渐寒,道姑早些回去才是。”他把伞送到她的手里,对她微微浅笑后转身进了楼。
子虚拿着竹骨伞,看着他玉树兰芝的身影,一时之间竟是不知今夕是何夕。
下了一夜的蒙蒙细雨,早晨的空气都是凉薄的,子虚拜别了家主,拿着伞不知如何是好。
她就要回青鸾山了,这伞,应当还回去。
公子钰是郾城的名人,子虚只稍微一问就知道他家住何处。
“道姑问公子钰?”少年诧异的看着她。
子虚点头:“可否告知?”
少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真是巧了,随我来吧。”
子虚跟着少年上了酒楼,公子钰依旧一袭白衫,在窗前端坐,远远的望向她。
“你说会有一位道姑问你,还真是。”少年见到他便诧异大呼。
“这是诚,礼,信。”公子钰对着少年道:“你可以走了。”
少年欢天喜地的离开,公子钰这才对子虚歉笑:“小弟顽皮,还希望道姑不要介意。”
“无碍。”子虚把伞递过去:“多谢公子的伞,如今贫尼要回去了,这伞便物归原主。”
他却是笑着指了指对面的软榻 :“山雨欲来,道姑不妨与在下同饮。”
大概是雾气缭绕的远山迷了眼,子虚坐下时,面前已经摆好了杯子。
“忆情?”子虚问。
“非也,这酒,名佳人。”
肆
那日的山雨果然来了,来得突然,来得温和。
“可在雨中策马过?”公子钰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眼底闪着细碎而明亮的光。
子虚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牵着快步走下楼。
被包围的指尖触摸到温热的皮肤,一路烫到了子虚的骨子里。
“可是……”子虚看着高大的黑马眉头微皱:“我不会骑马。”
公子钰翻身上马,一只纹路清晰宽大修长的手在子虚眼前清晰起来, 子虚抬头只望见公子钰的笑颜。
“来。”他说。
明明是冰凉的雨丝吹在脸上,怎么她的脸却越来越热?
子虚将手递给他,只觉被大力一带,坐稳时已经在马背上了。
后背贴着温热的胸膛,灼热的几乎将子虚暖化,子虚不敢乱动,他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子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郾城洛道的风景十分优美,山清水绿,在朦胧的烟雨里越发显得有诗意。
“尹以为汝美,然也,美矣。”
“ 步非烟慧语谁聆,娇花不赏,飘香坠粉,亦复何疑。”
“我叫你阿语,可好?”
“好……”
眼睛里飘入了雨水,子虚轻轻眯起眼睛,挡住快要倾泻而出的笑意。
“阿语……”
“阿语……”
子虚从未如此快活,快活的不知该不该这般肆无忌惮下去,她的眼里只有那一抹锦白,耳里只有那低沉缠绵的呼唤。
一声一声,像是要将她就此包裹沉溺于此。
伍
二十年来,子虚从不知道何为欢愉,她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僵硬着身子,呼吸微顿。
公子钰轻轻地笑出了声:“阿语,抱紧我。”
子虚慢慢抚上他湿了的背,布料下穿出灼热的气息,烫红了她的脸。
头上是他的呼吸,一切的一切,美好又虚幻,如梦境般让人不可置信。
她愿意沉溺于此。
她愿意。
子虚回到青鸾山已经是半月后。
“师姐,你在笑什么啊?”小小的道姑歪着头,莫名其妙的看着时不时就笑出声来的子虚。
子虚闻言,收起笑道:“书抄完了?那些书抄不完晚上可没饭吃。”
小道姑可怜巴巴的转身离开,而子虚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愿君心似我心。”
时间过的飞快,一眨眼已经过去一个月,子虚看着桌子上的十二竹骨伞出神。
“师姐,师太让你过去呢。”
“子虚,昨日郾城来信让我去参加她儿子的婚礼,我最不喜欢喧闹,又不好拒绝家主好意,你便代替我去罢。”
子虚浅笑着点头接过,出了大殿,笑意渐深。
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陆
子虚到郾城时,郾城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角,细细的空气染上她的睫毛。
她找到那户人家送了礼,便在待客处坐了下来。
听说,他也会来。
他来了,子虚想,她若是早一些离开了多好。
人们都说他和他身边的美人天生一对,我也觉着般配极了,那么我呢?我是谁?
耳边还围绕着他低沉缠绵的嗓音。
“阿语,同我成亲可好?”
“阿语……”
只愿君心似我心……
我想问他,那些誓言都不作数了吗?
我想走到他面前问他,是不是我送的麻雀不够好看?是不是那天的桂花糕我没捂热?
是不是世人都这样,连自己的誓言都可以随意收回?
他不曾看我,或许是没看到,不,不是,是他不愿意看我。
面前的酒杯不是白玉青花瓷,里面的酒水也不如那日香醇,子虚一杯一杯的喝着,不知疲倦。
不知何时天色已晚,婚宴依旧热闹非凡,子虚从桌上起身,轻轻的笑着,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时停了片刻,随后佛衣而去。
此去经年,再也不曾相见。
她一人去过许多地方,从春天到冬天,白昼至黑夜。
孤身一人,如梦一场。
柒
我面前的女子慢慢睁眼,她的眼睛好似隔了一层雾气。
似懵懂,似清明。
“这酒可好喝?”我笑着,又为她添了一杯:“这酒叫无忧,取忘川和孟婆汤熬成,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舍?”
子虚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好听,像她整个人的模样,她站起身,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有水从她眼角滑下,她如魔怔了一般的笑消失,安静的看着我:“我这一生,活的像个笑话。”
“你说的对,他不回来。”
她走的潇洒决绝,身影很快淹没在奈何桥上的雾气里。
我看着她的背影叹道:“他早已不识得你,枉费你用情至此。”
忘川河边的曼珠沙华的花瓣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杆子无比突兀的立在河边。
“可要满了?”
我拿出瓶子,里面透明的蓝色雾气缭绕,我将子虚的木簪放进去,木簪化为白烟消失。
我答:“还早。”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忘川录·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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