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于甲午年仲夏,改于丙申年深秋
这些天,塔汇刮起了大风,我本以为在这样的季节沐浴大自然的和蔼是件何其惬意的事。但这风里却夹杂着刺耳的喇叭和机器的轰鸣,还卷来令人窒息的尘埃和尾气,铺天盖地,笼罩着这看似平常实则每日忙碌的郊区。
我喜欢大自然的味道,尤爱风,却肯定不是这里的风。要想感受最纯正的大自然的风味,我心中早已有了最佳的去处,那就是我的故乡——天府之南的农村,这里是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春暖秋凉,夏热冬寒,四季分明,但不论是在哪个季节,故乡的风都是最迷人的。
立春之后,醒世的春风吹来万物复苏,群芳竞艳。庭院旁的两株梨树最早懂得春意,一朵朵身着雪白连衣裙的花蕾在枝头含苞待放。邻家的樱桃则稍显娇羞,正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等梨树上的“白雪公主们”个个都在春风中翩翩起舞的时候,它才披上粉嫩的淡妆,散发出迷人的清香,却又欲放还羞,着实惹人怜爱,恰如小家碧玉的姑娘。桃花则是与身俱来 的豪放和烂漫。外婆家满山的桃树被春风粉饰一新,你听它们在唱:“……微风吹过冬的寒意,我们眼里的春天, 有一种神奇……”。
还没等一场绵绵的春雨停歇,家燕早已忙碌起来,奔波于田野和新家,为屋檐下嗷嗷待哺的小家伙们准备大餐。记忆中的春天总是在疾风细雨中消失,夏天也是在暴风骤雨中开始。
总是在一阵暴风雨过后,湾里的黄果兰树才肯吐露自己酝酿已久的芬芳。听大人们说,这株黄果兰树的年龄比我还大,其花香清新浓郁悠远绵长,自古有诗赞曰:“微吟秀气舒纤叶,半敛仙姿束玉纨”、“百步清香透玉肌,满堂皓齿转明眉”、“熏风破晓碧莲苔,花意犹低白玉颜”。那时常和小伙伴们去“偷”,不想被主人发现了,主人倒是宽仁,不仅没责罚还送了我们几朵。最幸福的事便是将白兰花佩在胸前,瞬间觉得整个人都心旷神怡,脱胎换骨。可这摘下来的白兰花由于缺失营养,维持不了两天便会发黄。其实对它最好的留念除了泡酒,便是在书本里夹上几片花瓣,等以后翻开书的时候,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仿佛又回到了那花开的时节。
故乡的四季各具特色,我爱夏胜于其他。盛夏的风里带着一丝热气,吹来阳光和粮食的味道。稻田里此起彼伏的水稻犹如俯瞰万顷竹海,蔚为壮观。农忙时节一阵清风拂面正是上天对农家人辛勤的眷顾,农家人一直恪守着祖辈传承下来的节气与时令。风是大自然的力量,勤劳智慧的农人善用自然,尊重自然,敬畏自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风已不再是席卷沙尘的猛禽,而是天地赐给人间的甘露。
夏季的夜晚最能感受风的魅力。伴着日薄西山,知了与青蛙完成了盛夏奏鸣曲的交接。气温已逐渐降下来,空中皓月皎洁,银河似带,繁星点点,几缕轻云伴着光华,像极了轻纱质感的披肩,为我们遮挡即将袭来的凉意。一家人围坐凉席,或摇着竹扇,或闲聊几句,尽情地享受着忙碌一天之后的惬意时光。这不正是稼轩居士笔下的“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吗?
除了夜晚,夏季的云彩也使我对故乡最深的记忆。金光灿烂的朝霞和五彩缤纷的晚霞都是出自风——这位技艺精湛的雕刻艺术大师之手。一朵再不起眼的云,只要经他手,也会变得瑰丽多姿,精妙绝伦。黄昏时分,霞光万丈,远眺天边,时而似万马奔腾,齐头并进,时而似双龙戏珠,缠斗交错,时而似仙女起舞,灵动飘逸,时而似瀑布倾泻,雄壮开阔……,我时常呆呆的望着,变幻万千,令人遐想无穷,美不胜收。
故乡的夏季,没有洪涝,没有台风,有的只是和夏风相伴的美食。鹅腿藠头回锅肉,一家出锅,全村知味。但更神奇的是野味,野木耳、米地瓜、折耳根、桑葚如数家珍,最令人拍案叫绝、欲罢不能的当属伞把菇,大概是因其形状似伞而得名,乡里口音也叫“三大菇”,直到看了《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秘境》之后,我才知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野生菌之王”——鸡枞菌。欲尝美食绝非易事,必在经历一番风雨之后,才有机会采得这人间美味。运气好的话可以在树下或草丛中捡到两三朵,简单的烹调方法可以尽可能的保留伞把菇的鲜美又不失营养,切丝放入汤锅,稍候片刻,鲜香即成,可以切小丁放入卷饼,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休闲美食。
终于等到收获的季节,农家人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用辛勤的汗水和满脸的喜悦迎来金秋,把粮食都收回家之后,剩下的事情都交给秋风吧。深秋的黄昏,阳光已不再炙热。几片残叶在空中打几个转,飘落池面,格外萧瑟,微风徐来,拂皱一池碧纱,这风儿大概是忘了时间,玩起了性子,忘乎所以地嬉戏着池水,忽而碧波荡漾,忽而惊涛骇浪。咦!他似乎玩腻了,丢下手中的玩具,转头奔向池旁的竹林,摆弄竹叶,漫天飘落,沙沙作响,好一曲秋风扫叶。池面又复归平静,犹如玉镜,装下天边云彩,恰似一副五彩球色图。突然,不知哪里冒出一只翠鸟,御风疾驰,掠过池面,嘴里早已叼着小鱼儿,扑扑两下翅膀,悠然地去了。只留下圈圈涟漪,映着斜阳,闪烁万千金光,璀璨夺目,哪怕是世界上最耀眼的钻石珠宝与之相比,也会黯然失色。
严冬携着寒风呼啸而来,但不像北方似的“千里冰封,玩万里雪飘”。故乡的冬季大多时候是阴天,在没有阳光的温暖陪伴下,干燥的冬风俨然成了我们最好的帮手,香肠腊肉都被交给它来加工,最终演变成为过年必备的美食,记得童年除夕,少见烟花爆竹,大家贴几对大红的春联,吃完年饭便聚拢在黑白电视机前,看着欢声笑语的春晚,一年即将过去,不管是苦是甜,是悲是喜,平安团圆才是此刻最幸福的语言。
等待来年的春风总要经历漫长的严冬,盼着春风再暖和些的时候,爷爷便教我放风筝去,我放的风筝怎么也飞不高,爷爷放的风筝却飞的又高又远,一直在天上飘啊飘。如今我何尝不像那只风筝,虽然骨血里淌着乡愁,但我却越发茫然,模糊了回家的路。
草长一春,至多短短数月,人生一世,不过匆匆百年。光阴流转,岁月交替,故乡的风仿佛循环着这样永恒不变的因果。记忆中的故乡风味仿佛就在昨日,却又恍如隔世。如今那故乡的风早已成为这座大城市的奢侈和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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