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有一条小溪,水从很高的山上流下来,在山脚被围出三个大水潭,用来洗衣服。从最下游的那个水潭开始,等衣服基本干净以后才放到第一汪水潭漂洗,约定俗成。雨水多的季节,外村人也带着一桶桶的衣服慕名而来,但也要遵循这个规则。也有人偷偷地,趁没人在的时候,直接在第一潭洗,紧赶慢赶,不能让人看见。偶尔被发现了,气氛会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她说,你也来洗衣服呀。她回,你也来洗衣服呀。
山脚下的那户人家门口有一排大石头,常常被用来晾晒大件的衣服或床单被罩,所以特别干净锃亮,在阳光下甚至会发光。石头旁边放着一个凳子,时常坐着这房子里独居着的老太太,约摸八十岁的年纪,头发已经全白了,穿得却很干净。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眼睛已经不清澈了,是老年人惯有的那种浑浑的白白的颜色。这时候,如果有人刚好去晒衣服,会对她说,他要来了吗?她会回,是的,要来了。带着坚定的幸福的神采。
她等的人是谁?小时候我问妈妈,后来又去问奶奶,也许奶奶年纪大,知道一些已经被遗忘的故事,但事实上,她也不知情。因为这个人原本不是村里人,来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十岁,她买下了这座山脚下的房子。从来都是独居,不和人来往,也没有人来看她,一直等到十几年后,脑子有点不清醒,才开始时常坐在外面,对着村里人笑,告诉别人她在等人。时间慢慢地过去,后来别人就会问她,他要来了吗?她会回,是的,他要来了。
我管她叫阿婆。小时候妈妈去洗衣服,我就坐在石头边和她并排等着。我觉得她性格特别好,低头看我的时候温温柔柔,想象不出她脑子清醒的时候独处的样子。现在的状态很轻松。我喜欢这种状态,好像在这种漫长的等待里,已经忘记了最初焦躁的心情。只是仍然不知道她在等谁,男的还是女的,也许是骤失音讯的丈夫,也许是离家不归的子女,大家都不想去深究,只要问一句他是不是要来了就好。
今天早上我带着儿子们去散步,她还是坐在溪边的凳子上,温柔地对我笑。她应该记不起我是谁,但每一次回老家小住,见到她,我都会问,阿婆,他要来了吗?她会回,是的,他要来了。带着坚定的幸福的神采。
然后我们继续散步。儿子在旁边问我,她是谁?她在等谁?我回,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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