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就开始度过生命中最漫长而忐忑的五天。朋友们都比较了解我的心情,轮番叫我出去吃饭、唱K,介绍新朋友给我认识,但是躲得了对酒当歌的夜,躲不了四下无人的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隐藏不了自己的失落,那种孤独不是身边没有人能够陪伴,而是真正能分享我喜乐的人不在身边。
我又去了那家校门口的书店,因为是工作日的午后,书店里一个人都没有。老板正窝在躺椅上看照片,他抬起头看见我笑了笑,“小赧好久没过来了。”
我拿过他手上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身着蓝色连衣裙的优雅女人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这是你太太和女儿吗?很可爱啊!”。他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但是她们已经不在了,我太太和我女儿已经去世五年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保持微笑,看起来波澜不惊,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他顿了顿说,“我女儿四岁那年,我妻子带她回娘家,在长途公交车上泥石流滑坡发生了事故。”
“你一定很难过吧?”我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他。
“刚开始很难接受,后来也就习惯了。总觉得家还是三个人的家,她们还在身边。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和我妻子结婚的时候,条件不好,欠她一场婚礼,结婚后匆忙有了孩子,总想着等以后孩子长大了再补办啊度蜜月啊,想的挺好,就是来不及了。”
“人生就是这样,有很多遗憾的,但是你们有很多幸福的回忆。”
“所以很多事情想起来了就去做,做不到也要尽力做。要不很容易留下完成不了的遗憾,像我这样。不过你还年轻什么都有机会。”他说完这句话回头又朝我笑了笑,有时候觉得他真的把生活一切都看淡了,才会露出那么从容的笑容。
从书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但是书店老板好像给了我勇敢追逐的力量,我只想着能够快点拿到签证,早日找到丁寰。
临行的前一天素年来家里帮我收拾了行李,我只带了几身换洗衣服,素年又给我添置了防蚊液、防晒衣还有防晕车的药。临走时她抱了抱我,“你别整的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又不是以后不见了。”
“希望回来的时候我抱的就是两个人,你还没有引荐你心上人给我认识呢。这是我从日本给你买的助眠药,没有副作用,睡不着时吃。”
六月已经进入上海的梅雨季节,我坐最早班的飞机先到昆明,需要办首次入境的手续,然后坐大巴25个小时到琅勃拉邦,最后坐船到一个孟威诺的小镇。这是目前我的计划行程,如果可以如我所愿,我后天就可以见到苏丁寰了。昨天夜里我激动的几乎一夜没睡,在飞机上一直昏昏欲睡,半梦半醒。
因为航空管制的原因,到昆明的时间还是比我预计的晚了点,我马不停蹄的办完一切手续,坐上了开往琅勃拉邦的大巴。长途大巴比我们国内见到的还要破旧很多,车厢里大部分都是鬼佬和中国的农民,气味非常混浊刺鼻,座位非常窄小,我的腿一直无法伸直,时不时还有汽油的味道,让我都有点担心会不会半路爆炸。
窗外路过的都是山村景象,绿草丛生,偶尔会有几条清澈的小河和在河边洗衣服的少女。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两百斤的中年男子,和他坐在一排我始终只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凌晨汽车停靠休息站,我下车去透透风,事实上旅途的颠簸和身体的蜷屈让我根本无法入睡。他给了我一支烟,烟还是农民自己用纸卷的廉价烟。我笑了笑表示感谢,没有接。
“小伙子,你来旅游啊?”他向我搭讪,语气带着浓重的云南口音。
“不是,我来找人。”我和他一样蹲在路边。
“哦”,过了一会他又说,“我是来这边做点生意的,”
“这那么穷能赚到钱吗?”这句话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小兄弟,你别看老挝穷,这什么都靠进口的,卖点什么都能赚钱。”跟我讲了很多老挝的生意经。最后像是自言自语的叹息了一句,“要不是老婆又怀孕了,我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你知道怎么去孟威诺吗?”六月底的老挝非常闷热,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你要去那啊,那连电都没有……”
回到车里,中年男人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我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在惶惶不安中等天亮。
眼前的万象与我朝夕相处的上海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街道很少能看见超过六层楼的建筑,到处都是寺庙和佛塔,街道比较窄小,老百姓的基本交通工具就是摩托三轮车,这边老百姓俗称突突车。我和中年男子一起在离市中心不远的地方找了家不能叫做酒店的小宾馆。卧室是两人间,整个楼房非常破旧,像是六十年代的居民楼,有洗手间不能洗澡,墙皮发光大片脱落在地上。没想到中年男子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私自帮我做了主。而后我们在酒店门口的路边摊买了一个老挝当地零食,类似于我们的烤土豆,在我要掏出钱包的时候,中年男子阻止了我,“我比你大,应该我请你吃。”吃完了他要继续去夜市考察市场,我没什么心情闲逛,就匆匆回酒店准备休息。
躺在床上,闻得见自己身上的汗味,我已经两天夜里没怎么睡觉,但是也不觉得困,透过狭小的窗户还是能看见天空,也许我现在和丁寰看着同一片天空,距离会近一点吧。屋里非常的闷热,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中年男子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我打开窗户,吹进来的也只是阵阵热浪,我索性把被子铺在地上,直接躺在硬梆梆的地上睡着了。
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中年男子推了推我的肩膀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参加布施,我没有什么兴趣翻身继续睡过去,中年男子固执的继续拍我的肩膀,“来这里一定要参加布施,这是传统。”
我跟中年男子和小宾馆的老板娘一起走到街上,老板娘给我们一人一个碗,里面放着手抓糯米饭。我们和等待布施的信徒沿街并排站在街上等待各个寺庙的和尚十来个排着队到来时,信徒便把糯米饭、粽子等食物依次献给和尚们。化缘的和尚排成长长的队列,黄色的袈裟,在太阳的照射下,映照出琅勃拉邦人对宗教的虔诚。
参加完布施我就要回宾馆收拾行李准备坐船去孟威诺了,中年男子坚持要给我一份沙拉让我路上吃,沙拉是这里的特色美食,是用phaknam、水煮蛋切片、西红柿和洋葱混合在一起做成的,phaknam是这里特有的一种豆腐菜。临走时,我把昨天的住宿费给了中年男子,三美元。和他挥手告别。
人与人之间的相逢离别总是没有征兆和没有理由的。我与陌生人之间的一面之缘可以轻易的开始也可以轻易的结束,我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把他称呼为“中年男子。”。我很想苏丁寰,很想马上的见到他。其实我能够接受也许人和人说分开了,就再也不会重逢,不管你们曾经有多么的亲密多么的相爱。只是那样我宁愿不曾遇见,至少不会匆忙的失去,从此以后每一张脸都像他。苏丁寰就好像我心上的一个疤,他让我什么时候疼,就什么时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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