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桥,如此多的桥
桥,人在岁月里静静地把她造好,再静静地离去,桥呢?她也便静静地留在此处,有时,走进某个衣袂飘飘的人儿的笔墨;有时,即便是过往了千万次的人儿,也难以注意烟雨中的她,更不会注意到她那被前一场雨所浸润的栏杆,倒影在温润的潦水,潦水正起了微澜......。她呢?她什么也不会言,她只会平静地守在这里,就这样,车过,人过,水过,四季的风送着山间穿梭的火车的声音也走过......。
我对一座座的桥着了迷。
不能说多,也不能说太少,我走过的桥也有一些。雄伟壮观的如那跨江大桥;婀娜多姿的如许多景点里都会有的名为“泛月桥”或者是“不名桥”之类的桥;凄迷落寞的如被遗弃在山间的铁路桥。
不过,虽说我喜爱她们,她们让我着迷,但是,我还是要说,她们都不能真正地触摸到我那个还在跳动的器官。
跨江大桥,确实是雄伟,确实是壮观。可是,对于凡人的我来说,她实在是让我高攀不起。于其上,她虽然是不言,那悠悠而来的涛涛江水声却是不停地叮嘱我,告诫我,我是多么的渺小。对于她的至高无上,我当是怀着一份渺小的喜爱。高不可攀的她让我深觉渺小,
是否娇小多姿且取名为“泛月”或“不名”的她会深得我心呢?我仔细想了想,我应当也不会倾之以心,不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泛月或者不名,于我来说,她太高贵了。我只能说,我太土了!即便已经离开了农村十来年,身上的泥土的气息早就被一座座城市的风雨给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我的骨子里还是无由地散出让人感到十分怪异的土气。正是由于这份土气,所以,我,在泛月和不名面前,我应表现出等级森严的那种自卑。所以啊!泛月,不名,我可能没资格爱她们了!
可是,她们终归是要算一种美好,一种人世间存在的美好,作为人世间的一个逃脱不了“人”的局限的人,我便也要喜爱她们的婀娜,仰望她们的高贵。
高贵的她,美,我要喜爱;婀娜的她,美,我得仰望。与此同时,我也喜爱那些她——静默的被遗弃的铁路桥。
我喜爱她的那份凄迷、那份沉默、那份凝望。
荒草早已长满了她的躯体,虽说野花也会在她那里绽放,可是大致是不会有人愿意冒险去采了,因为她太脆弱了,早已承受不起比一朵花,比一只鸟,比一场雨更重的东西了。
她在凝望,凝望的是什么,或许只有她才知道。她也静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一次轰然倒塌,一次沉醉在对以往的风华的回忆中的轰然倒塌。如此,她结束了她一次次的凝望,也兑现了对枕木和枕木下的石子许下的诺言——她答应过,终有一天,会让它们回到阔别已久的大地。
她怎能不让我喜爱?
然而,不知怎的,每一次遇见她,望着她,看着她,我也无端地感到一丝可怕与恐惧,要不了多时,我只想快快地离开。
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她会让我感到一丝可怕呢?可能,因为我觉得我是她,是她许诺过的枕木和石子吧?也有可能,只要是人修造出来的建筑,被遗弃之后,都会给人一丝可怕的感觉。被遗弃在深山之中的房屋如此,被遗弃在都市之中的游乐场亦是如此。
其实,作为一个语文老师,我不得不说我应当差了千万分的韵味。朦胧中,我似乎能够感受到这世间的美好,可是,我又无法用恰如其分的语言向我所面对的几十个人儿传达。而且,我也是替他们感到几分可惜,他们只能被限制在那个狭小的地方,读着自己似懂非懂的诗歌,我呢?有时会花整天的时间向他们兜售我所偏执地认为能够用来读懂一切诗歌的方法。每当我到了这样的一座桥的时候,特别是在今夜,我想我应该是做错了的,或许,诗歌不是用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读的,它需要你去寻一个安静的角落,去这片充满着热忱的土地,去这飘荡着五彩的热忱的天地间,用心感受。
此外,我又时刻地感觉我的性子和“我”是分离的,性子是任性,我,又时时地屈服于它。所以,总有那么多的时候,那任性的性子会携着我踏上一次又一次毫无目的的路途。由此,我也是庆幸,我也看了一座座桥,知道了心中最喜欢的桥是什么样子的。
别人都称赞的地方我是极不情愿去的,即便它是在我从小就背诵过的诗歌里就出现过,我还只是把它当做一种文化负债!
我最喜欢的还是走到一个无名的地方,我最愿意去的还是那些无名的地方,于那处地方,沉睡一夜,去受别人嘴中说出平淡地说出的何必去受那种罪的那种罪,于是,我走过了一座座桥,也把一座座桥站立过,于其上,我在思考,或许,这些桥虽然走不掉,她应该是见过比我见的更多的一些东西——过往。
就好似今夜,我喜欢的桥,她,是无声无息,她,是悄悄。她,生活在这个无名的小镇里,她,陪着一个没有太多的人儿的小镇,生活在有一条不宽也不窄的公路经过的深山里。
小镇的确是无名,翻阅地图查阅了它的名字,关上地图还没多久,我便已经忘记了。可能,会有人觉得这样的小镇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必是太无关紧要,人世匆匆,又何必花时间去这类地方闲逛呢?要去的,还是那数不清的名胜,那数不清的古迹。是的,它是无关紧要,可是,我觉得,虽然无名,它才是这世间最为真切的地方。虽然无名,它才是描绘着世间体量最为庞大也最为平凡的生活。
自古以来,名胜和古迹,距离它是太遥远了;自古以来,名胜和古迹被写进太多大诗人的诗句里,给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我们加了太多文化债。所以,我历来相信,在面对这片土地上的任何角落的时候,至少,在判定喜爱与否之前,我们应当做到公平,因为它,只会善待每个人儿的爱憎,帮助每一个拥有爱憎的人儿,去爱,去憎。不信,苏轼突围的黄州便是最好的例证。
不过,我又在想,某一刻,即便是那么一瞬,她可能会是是孤独的吗?毕竟,在这样的深山里,在连接了一头是纷繁,另一头同样是纷繁的这座桥这里,仅有的是平凡。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她只是善待每一个人儿的爱,善待每一个人儿的憎,善待每一个人儿的恐惧,善待每一个人儿的等待,善待每一个人儿的守望,善待每一个人儿的渴望。
于是,它也善待了我,十分确切的说,是它,这个无名小镇的一座桥——她,善待了我。在这样一个好冷的冬夜里,桥下的的流水也不愿意再说话,桥头的人家传出的话语仿佛已经凝结,悄悄地散落在地上,再也翻飞不起来。
声音,其实还是有的,除了山间的由千万棵树的枝梢撩拨的寒风凛冽,还有镇子那头传来的,这片土地上特有的丧事道场的锣声,铙声,钹声。又突然想起来了,那个生养我的地方,每到冬天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会有一些老人在这样的一个冬夜里,走上了一条谁都无法拒绝的路。
此时,我才突然发现,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一个人最先想到的,感知这个世界的标准,还是把所有的东西与自己诞生的那个地方联系起来。是啊,或许,此时,家乡,那个我熟悉到任何地步都不为过的地方,一定有着极可爱的人儿刚来到这个世界,也一定有极可爱的人儿准备离开,或者说已经离开。
她,还是她,一座桥,陪我站在这里。她任我在这漆黑的夜里肆意地想,偶尔,我也停下来,听一听她讲述的此地的所有的故事,风里,她讲得是断断续续的,于是,我又再漫天漫地地想。我没来此地前,按照以往的经验,听着风中,她讲述的故事,我可能此番境地是极寒寂,寒寂到待不下片刻。可是,我在其中触摸到的全是平静,我觉得,那平静是离去的可爱的人儿,包括此地的和远方的,悄悄地把我引导至此,让我看见桥下泛着弱光的流水以后想赐予我的东西。
还好,我察觉了。
一辆车又经过去了……。
可能,车上的人儿属于这个地方,他在这样一个夜里,在这样一个桥头路灯微弱的光亮里飘飞的雨丝最近的夜里,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此地,赶回了这个他如以往那样待不了多久又要离开的地方。也有可能,车上的人儿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他也想在此地停留一会儿,就在这座桥上。可是,他也发现了我的存在,不知是害怕打扰了我的这份宁静,还是怕我打扰了他下车抽一支烟的宁静,于是,他便匆匆地走了,仅有的,只是他离去的汽车轻吻此地泥泞的声音还在幽幽地从无边的夜里朦胧。
就这样,我似乎也是知道了,原来,无论他是不是此地的人儿,他都是一个漂泊者,一个无可奈何的漂泊者。他要回来,他要回去,回来或者回去,他都要经过这桥,于是,她是真真切切地知道了他的每一次过往。或许,当他们每一次经过的时候,他们意识到这样这样一个问题——我什么时候才能停留下来呢?他能停下吗?或许不能吧。上苍仿佛在和他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注定的是漂泊者,无论他停留在哪里,有多么的安定,他潜意识里的记忆,时时刻刻地都在告诉他自己——一直以来,所有的地方,都是在一些时间里脱离了他们而不断往前的,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在漆黑的时候才能安然入睡的人,相信,在今夜,在遇见了这座桥的今夜,我该是能够好好地入眠。
因为,我感知到了,桥下的流水,一如既往地汩汩,日子慢慢地过去,这座桥儿,慢慢地老了,也和修造它的年轻小伙子们一样,变成了桥头村子里的一个老者。它的耳朵渐渐地失去了听取那潺潺的机能,但是它总是要在傍晚时分,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行到这条小溪这里,看看曾经的山是否是长高一点,闻一闻曾经烂漫的山花的芬芳是否又一次飘来。
芬芳是有的,即便是他离开之后,在这样的地方,山花是和它有一个约定的,即便是在它垮塌之后,山花,她会一如既往地送来她的如脂似的芬芳,对此,此处的万物都可以作证!萦绕于此的,凝结成秋雨的秋雾,可以作证;漫天飞雪的,冬夜里飞扬的狗声,应该也能作证。其实,这里的孩子同样可以作证,因为这个故事,由他们的爷爷传给了他们的父亲,他们的父亲传给了他们,而他们,也如在时光流逝中远去的父辈祖辈一样,会一直把这个约定的见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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