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第一次通读《诗经》的时候，是自己启动了一个“经典一刻”的行动，就是每天花一刻钟读经典，而《诗经》采用的版本，就是现在用的许渊冲英译诗经，当时就是原文一遍、现代汉语一遍、英文一遍，有口无心，不求甚解。
这次读，也只是想稍稍了解一下，但是不得了，每次都要花一个半甚至两小时。
因为，这本“第一部诗歌总集”，虽然往前看，引用典故很少，没有什么知识负担，但是往后，原来的音乐也没有了，原来的意思也改变了，而后人训诂的时间又这么长，汉朝人已经不懂了，学者们还要故意捣乱，不管人家的本意，一心只想与政治挂钩，两千年来，学者翻来覆去，总的趋势还是要回归本意，学问越做越细，镜片越做越厚。
是在是太南了！
这个南，通难。现在的网民应该秒懂，但另一部分没有网感的同学可能就觉得隔膜，往前十年，往后十年，估计大家又看不懂了。
这就是语义变迁的一个小模型。
读《诗经》，像我之前那样只看一个版本，可以读得很单纯快乐，但是稍稍研究，就会发现，对一个词意的解释不同，则诗的含义完全不同。
比如今天这首《采蘩》。
诗经·风·召南（14-2）
Songs Collected South of Zhao, Modern Henan
原文是：
于以采蘩fán，于沼于沚zhǐ。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
被之僮tóng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
四十八个字，也很简单，去掉重复的字，去掉没有实际意义的两个语气词“于以”、“薄言”，再去掉一个现在还可以用来形容现在加班社畜的词：“夙夜在公”，就更没几个字了。
但这诗是什么意思呢？
这得知道“蘩”是什么。
孔子说起读“诗经”的作用，重要的一条是“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也就是部分地承担了生物课本的功能。
所以“蘩”是什么呢？
白蒿。没有太多争议。
那有什么南的呢？
主要是不知道白蒿用来做什么？
有的说为了祭祀，有的说为了养蚕。
说祭祀的，来这边：
什么地方采白蒿？
水中小洲和湖沼。
什么地方能用到？
公侯祭祀他祖考。
什么地方采白蒿？
幽深山涧能找到。
什么地方能用到？
公侯祭祀他祖庙。
首饰佩戴得整齐，
早晚参加祭祀礼。
首饰佩戴得华丽，
祭祀完毕回家去。
说养蚕的，来这边：
要采白蒿到何方？
在那池沼和水塘。
采来白蒿做什么？
是为公侯养蚕忙。
要采白蒿到何方？
山涧之中溪流旁。
采来白蒿做什么？
送到公侯养蚕房。
蚕妇发髻高高挽，
日夜养蚕不得闲。
晚上发髻已散乱，
急急忙忙往家赶。
学者们首先做了个二分法，祭祀嘛，贵族的事，养蚕嘛，贫民的事。
有两个交叉的情况，一是贵妇也可以在宫中养蚕，西周春秋贵族还没那么贵，这是有可能的，二是说贵族强迫贫女去采白蒿用于祭祀，搞出一场阶级斗争。
那祭祀为什么用白蒿呢？
一说是因为蘩的颜色符合汉水流域先民的祭祀心理，说蘩因其“白于众蒿”（《唐本草》），又名白蒿。白色崇拜。一说因为蘩的气味符合汉水流域先民的祭祀心理。蘩是菊科植物，与常见的菊科植物如艾蒿、雏菊、金盏花等一样，有着独特的馨香气味。《本草纲目》说白蒿“处处有之，有水陆二种”“二种形状相似，但陆生辛熏，不及水生者香美尔”，并且认为《诗·召南·采蘩》之“蘩”指水生白蒿，说这种白蒿更为馨香。
好吧。
他们说的白蒿我不确定是否见过，倒是简单地联想到春天湖南乡间常做的一种小吃：蒿子粑粑，蒿子，就是白蒿，菊科，两年生草本。
这种可爱的植物先用来祭神，然后吃掉，这个流程我很喜欢。
关于养蚕，有人怀疑，说从来没听说用白蒿养蚕的，但有人说：相传煮蘩水浇在蚕子上，蚕可早出。
真南啊。
“祭祀”派比较主流。比如《左传》，“公侯夫人执蘩菜以助祭”，还有影响很大的《诗序》：“《采蘩》，夫人不失职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则不失职矣。”所以许渊冲也采信了这个说法，请看他的英译：
The Sacrifice
This song narrates the industry of the chambermaids asstisting the prince in ascrificing.
Gather southernwood white
By the pools here and there.
Employ it in the rite
In our prince's afair.
Gather southernwood white
In the vale by the stream.
Employ it in the rite
Under the temple's beam.
Wearing black, gloosy hair,
We're busy all the day.
With disheveled hair
At dusk we go away.
还有一个比较小众的看法，认为“采集野草成为了表达女性对男性思慕之情的兴词”，从表达女性对男性的思慕，进而演变成表示婚姻的兴词。因此，《采蘩》是姑娘在宗庙里向祖灵祈求得到出嫁允许，并报告即将出嫁的诗。这是日本人的干活。
谁知道呢。
参考书目：
（日）家井真：《诗经》原意研究，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1月
钟基、李先银、王身刚译注：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中华书局，2017年7月
刘昌安：《诗经》“二南”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6月
高明乾、王凤产、毛雪飞：《诗经》动植物图说，2020年12月
王静芝：诗经通释，理想国，202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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