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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作者: 眷尔 | 来源:发表于2016-03-14 13:17 被阅读215次

    作者:月白

    招落月,唤停云,秋山朗似女儿身。不须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鹧鸪天》朱生豪

    1932年宋清如刚进杭州之江大学不久,参加了“之江诗社”的活动。第一次参加时,她写了一首“宝塔诗”,自以为在形式上还有一点新意。但是诗社只交流旧体诗词,“宝塔诗”拿出来之后,诗社的“老夫子”们大都不屑一顾,只有朱生豪觉得她颇有才气,看后低头一笑,给了宋清如很大的安慰。后来朱生豪写下三首词赠清如,用以记述那段相识。

    1933年,朱生豪毕业离开之江,到上海世界书局任编辑,自此,二人开始了常年的通信交流。

    在朱生豪写给宋清如一封信中,他曾写道:世上最无聊的事便是写情书,如果有写之之必要的话,最好像圣诞卡片一样,由出版家请人设计一些现成的情书,或者由诗人们写上一些丁香玫瑰夜莺的诗句,附上些花啊月啊,邱匹德之类的图案,印好之后发卖,寄信者只要填上姓名就好了。


    如果他知道,几十年后有人把他给宋清如的信整理成书,书名就叫做《朱生豪情书》,大概要认认真真地辩到出版方认输改名吧。

    的确,这三百封书信,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笼统地概括为情书。书信的前期,朱生豪初入社会,做着枯燥的字典编纂工作,生活中唯一可以慰藉的大概就是与宋清如的通信。

    他认真地帮她修改她的诗词,改动的字句,常常成了点睛之笔。他与她分享看过的电影,书籍,有些赞赏,更多的是犀利地点评。他告诉她创作的灵感会因生活经验而丰富,同样也需要读书的辅助,他用引人发笑而又充满哲思的逻辑语言,教她看透生活琐事。


    安慰清如时,他超脱自然地写:

    做人只有两种取乐之道,一种是忘我,忘了“我”,则一切世间加于“我”的烦恼苦痛皆忘!一种是忘人,忘了“人”,则一切世间的烦恼苦痛皆加不到我的身上。

    安慰自己时,他心绪平和地写:对于见面我看得较重,对于分别我看得较轻,这是人生取巧之一法,否则聚少离多,悲哀多于欢乐,一生只好负着无尽痛苦的债了。

    被蚊虫折磨时,他论据充分地写:如果我自杀了,依利安那,发表声明说,“我因被臭虫咬得难过而自杀”,大家将会失笑吧,其实这理由并不比经济压迫不充分,因为被臭虫咬,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之外,还要因此失眠,失眠则精神不佳,精神不佳则工作无力,工作无力则生活无趣味,生活无趣味则厌世,厌世则自杀。

    怀念早逝母亲时,他满怀深情地写: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终有一天会分手,因此在我们尚在一起的时候就得尽可能地相爱着,我们的爱虽不能延长至于永劫,但还可以扩大至于无穷。

    人在找到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之前,总是会感到空虚和孤独。

    1936年,朱生豪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译著莎士比亚戏剧的工作中,他的信件不再有过多的抱怨与烦闷,他对于译著的激情也带入到给宋清如的信中:

    有埋头于工作,才多少忘却生活的无味,而恢复了一点自尊心。

    发了个狠,铺开纸头,揭开墨水瓶的盖,翻开书,工作;可是自己的心又在反叛自己的意志,想出种种的理由来躲避,诸如头痛啦,眼皮重啦,腰酸啦,没有东西吃啦;幸亏我的意志还算聪明,想出一个法子来哄慰我的心,于是开开抽屉,取出你的尊容来,供在桌子上我的面前,果然精神大振,头也不痛啦,眼皮也不重啦,腰也不酸啦,至于没有东西吃也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已把Tempest第三幕翻好,还剩三分之一的样子,希望在四五天内完全弄好。

    很多时候,看到这些句子,我常常会想到自己,他就像与我们一样有拖延症的青年,挣扎着克服自己怠惰的思想。不过他却在叙写自己工作状态时也不忘记说一句“开开抽屉,取出你的尊容来,供在桌子上我的面前,果然精神大振”,之前说什么写情书很无聊,真的不是在傲娇吗?


    他说:我不能写一首世间最美的抒情诗给你,这将是我终生抱憾的事。我多么愿意自己是个诗人,只是为了你的缘故。

    但在我看来,他的每一封信笺中都溢满了相思,他对她的每一个称呼都掩藏着自己的心绪:阿姊、傻丫头、青女、无比的好人、宝贝、小弟弟、小鬼头儿、昨夜的梦、宋神经、小妹妹、哥儿、清如我儿、女皇陛下等。信末的落款署名却常常趣味非凡:你脚下的蚂蚁、伤心的保罗、快乐的亨利、丑小鸭、吃笔者、绝望者、蚯蚓、老鼠、堂·吉诃德、罗马教皇、魔鬼的叔父、哺乳类脊椎动物之一、臭灰鸭蛋、牛魔王等。

    他写给她的句子,有时幽默新奇,有时温暖如春,有时美到惊心:

    愿蚊子不要咬你,咬我。

    太阳、月亮、火炉、钢笔、牛津简明字典,一起为我证明我对于你的忠心永无变更,不胜诚惶诚恐之至,臣稽首。

    你这人怪好玩儿的,老是把自己比作冷灰——怪不得我老是抹一鼻子灰。也幸亏是冷的,否则我准已给你烧焦了。我不大喜欢这一类比喻。例如有人说“心如止水”,只要投下一块石子去,止水就会动起来了;有人说“心如枯木”,唯一的办法便是用爱情把它燃烧起来,你知道枯木是更容易燃烧的。至如你所说的冷灰,只要在它中间放一块炙热的碳,自然也会变热起来。

    昨夜一夜天在听着雨声中度过,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

    我把我的灵魂封在这封信里,你去旅行的时候,请把它随身带在口袋里,挈带它同去玩玩,但不许把它失落在路上。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 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

    如果你要为我祝福,祝我每夜做一个好梦吧,让每一个梦里有一个你。

    如果有眼睛而不能见你,那么还是让它瞎了吧,有耳朵而不能听见你的声音,那么还是让它聋了吧,多少也安静一点。只要让心不要死去,因为它还能想你。

    偶然抬起头来看见月亮,觉得她并不比那一盏大的白的灯更可爱一些,大概她老了,又住在上海,很寂寞,甚至于没有糖吃。 宋,我待你好。

    我欢喜你,我欢喜你,我欢喜你,而且我欢喜你。

    寄给你全宇宙的爱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1937年8月日军进攻上海,朱生豪寓所被焚,世界书局被占为军营,已交付的全部译稿被焚。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朱生豪丢失再次收集的全部资料与译稿。

    1942年与宋清如结婚后,朱生豪全部精力都放在译著莎剧上,身体日渐衰竭,但仍笔耕不辍。终在1944年12月抛下年轻的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儿子,年仅32岁。

    1987年,夫人宋清如将朱生豪的31部莎士比亚戏剧翻译手稿捐献给嘉兴市人民政府。

    1943年春节,宋清如回常熟娘家过年。她在常熟住了20天左右。朱生豪日日盼她回来,后园有一株杏梅,花瓣被雨一片片打落,他把这些花瓣捡起来,掬在手里,每捡一些,他就在纸上写一段想念的话。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分离。

    读这些信件时,常常会遗憾,若是宋清如的回信也能保存下来就好了,无奈经历了战乱和文革,宋的回信早已丢失或被毁。仔细想来,尽管颠沛流离,历经磨难,宋清如仍然能珍藏这三百封信和耗尽朱生豪生命的译稿,这也许就是最好的回应了吧,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用余生,去珍而重之。

    高阳台

    宋清如 (改前)

    云气初收 湖光半暝 再寻不见归船 远逝飞鸥 难凭后约来年 东风不向 花间住 任南国零落堪怜 倍凄然红 舞荒林 紫乱清烟 别来初识离愁苦 怅晨风飘露 梦断 斜川 浅笑低歌 何时重上筵边 伤心 不共芳莺语 怕娇声更恼愁眠 自障 帘 独自沉吟 独自听鹃

    (改后)

    云气初收 湖光半暝 重寻不见归船 远逝飞鸥 难凭后约来年 东风不向 花间住 任南国飘零谁怜 各凄然 红 舞长林 紫乱荒烟 别来初识离愁苦 怅晨风飘去 断梦 随川 浅笑低歌 何时相见芳筵 伤心 不共流莺语 怕声声更恼愁眠 自开 簾 独数残花 独听残鹃

    这是宋清如在之江大学初学写古体诗词时的一页词稿,稿纸的背面用毛笔字工整地写着“录呈余师请正 清如始学稿”。朱生豪认真地在原稿上作了十多处修改,这页稿纸宋清如珍藏终身。

    当我走完了这命定的路程——不如说是过完了徒刑的岁月,反正世界并不胜似囚笼——时,会看见你含着笑向我招手。那时候,我将怎样轻快地跟着你的踪迹,哪管是天堂或是地狱。——《二周年祭生豪》宋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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