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述神话”作为一项全球性的跨国出版和写作计划,中国作家苏童、叶兆言、李锐等都分别为此写了《碧奴》《后羿》《人间》等长篇作品。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阿来的《格萨尔王》,这是一部根据藏族民间史诗《格萨尔》改编成的长篇小说,以其恢弘的叙事,丰厚的想象和对民族神话、历史深沉的开掘与反思,在“重述神话”系列中可谓独树一帜。
有数据显示,藏民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王》是目前世界上最长的史诗,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值得一提的是,世界上很多史诗,后来都逐渐失传。但《格萨尔王传》是至今依然“活”在民间的史诗。对此,著名藏族作家阿来说,“如今在高原依然有人传唱《格萨尔王传》。关于格萨尔王的故事还在不断地丰富,至今仍在藏地活态传承。”
作为一部“活态史诗”,没有谁能够说得清楚《格萨尔王传》究竟有多少字、多少部。因为依靠口口相传,每一个艺人都在其中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和新的内容,让《格萨尔王传》保持着生命力,一直不停地传递下去。所以千百年来,《格萨尔王传》一直不停发展变化,有了很多情节不同、风格各异的版本,体量也越来越大。人们甚至将藏族历史上其他伟大人物,例如松赞干布的一些事迹,也附加在了格萨尔王身上,寄托了藏民对英雄的美好幻想。
阿来在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在对格萨尔英雄故事进行复写的同时,也利用格萨尔民间说唱艺人的认知视角对英雄史诗加以现实主义的寻根性考察,在诗性与理性的并置中重新塑造格萨尔这一民族神话英雄形象,并在民族英雄叙事背后寄予了民族的隐忧。
阿来利用小说文体,以复颂的形式将远古牧业文明时期的英雄人物格萨尔呈现出来,将藏族人民耳熟能详的格萨尔口传神话史诗加以具体形象化。史诗《格萨尔》讲述的是天神格萨尔下凡人间、降妖伏魔、抑强扶弱、造福百姓的事迹。小说《格萨尔王》基本遵循了故事框架,即“神子降生”(格萨尔从天上被派遣到人间)、“赛马称王”(格萨尔称王征战的过程)和“雄狮归天”(格萨尔返回天界)。
小说在充分表现格萨尔“神性”的同时,把更多笔墨放在了其“人性”的部分。他在尘世脱胎,长大成人,甚至失去在天界生活的记忆。最后他几乎是被天界和他的人民共同推上了国王的位置。而当了国王之后,他同样感到了困惑,面对宫廷的金杯玉盏,面对嫔妃的衣香鬓影,时常感觉无所事事,并经常反问自己:“这就是做一个国王吗?”当他讨平了四大魔王,使人民安居乐业的时候,他面对跪地俯首不敢正视自己的臣民同样迷惑不解。他希望他的人民不只知道他的英明、勇敢,也应该知道他的身世和爱情,也包括他曾经的迷失。
小说有两条线索。一是古代的神话,即格萨尔的生平;二是现代,《格萨尔》说唱艺人晋美的流浪经历。二者巧妙地形成了互为推演的关系。小说中的格萨尔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传说中被神圣化了的格萨尔,一个是晋美心目中人格化的格萨尔。二者有时是矛盾冲突的,有时又是重叠互补的。前者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后者则经常暴露人性的软弱。小说多次让晋美与格萨尔在梦中相会。他们平等对话,惺惺相惜。当格萨尔返回天界后又一次来到晋美的梦中:“我出去巡行时看到好多人受苦,既然我是一个好国王,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食不果腹,流落异乡?”
格萨尔从神降生为人,又由人回归成神,完成了神话所必须的形而上的抽象化过程。他是原始英雄时代一个民族的理想与信仰。而阿来小说中的格萨尔,却填补了人们想象中关于英雄的真实部分。应当看到,真实的格萨尔并没有彻底带领草原百姓脱离苦难,无休止的征战带来的依然是无尽的鲜血,魔性依然在人心中滋生、蔓延,格萨尔发愿建立的正义与慈爱之国也并未得以实施乃至传世。由此可见,小说《格萨尔王》客观地还原了线性历史中格萨尔的故事形态,同时也呈现出一个时代对英雄格萨尔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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