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玉米，糯玉米，一个四块钱，两个七块钱”
“甜玉米，糯玉米，一个四块钱，两个七块钱”
小陈，不，应该是老陈了，依旧在青前村通往县城的巴士上卖着玉米，绿茶和咸津梅子。这个人肉小卖部已经运营了十五年，似巴士窗棂上的灰尘，任窗外风雨，任人面匆匆。
他在车站的标志感已经可以与大红显示屏齐肩了，每天接受数以千计的人流的目光，额头上高高耸起冲天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特别显眼。只是可能长期接触发蜡的缘故，那戳小辫子已经没有了昔日直冲云霄气势，就像老陈，眼里的光芒正在渐渐消退。
“麻烦给我一瓶绿茶加一包盐津梅子谢谢”
“这两个一起吃味道简直了，呵呵呵”
老陈身后的声音让他顾不上给客人扫码，迅速的转身，只看见车尾的地方有只纤细的手正在摆动，他立即走了上去，车子发动他惯性撞了一下旁边的座椅，顾不上疼，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那是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正在开心的跟同伴唠嗑，眼角弯弯，睫毛弯弯，很是好看。
最后一班车走了，这是今年第四次有客人买了绿茶配盐津梅子，也是十五年来第四十九次。
“青前村通往现城的巴士”
“醒目的发型”
“绿茶配盐津梅子”
最有辨识度的第三个办法已经被路人甲乙攻破了四十九次，老陈放下装着没有卖完的玉米的箱子，靠着车站的柱子，掩面而泣。柱子上凸起的墙灰被他的衣服蹭掉了，胳膊上染了一道白。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生活下去，前进无路，后退不甘。
又是一年临近毕业，距离十五年前，周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老陈以卖玉米为生，每天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点，逐车兜售，无一例外。开始的时候被车站的管理人员驱逐，因为屡教不改还进了两次局子。后来大概是见他并没有恶意破坏，还常常帮忙清点人数，帮老人提行李，渐渐的，人肉小卖部也就生存了下来。对于一个考上大学，品行端正且外形中等偏上的青年人，相比卖玉米，有太多更佳的谋生手段可以选择了，也有太多的好人家的姑娘可以选择了，但是老陈执着到让那些好心帮助他的人无可奈何，只能任闲言碎语，任岁月消磨。
在老陈还是小陈的时候，跟所有年轻的小伙子一样，有着不错的学业，斑斓的梦想和同班的，每周一起回家的她。她叫吴乐乐，跟小陈是邻居，又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两个人很快就熟络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青春萌动又懵懂，他们相互吸引，相互照顾，一起学习，一起挥霍青春，畅谈梦想。在小陈的心里，未来的所有规划都有她，要跟她一起去甘肃领略丹霞地貌，莫高窟神秘的宗教色彩，去香港寻找TVB里古惑仔的常驻地，去周杰伦的演唱会，去……青春的美好，就是连虚幻的想象都甜腻，小陈觉得未来是畅通的，就像乐乐喜欢的绿茶配盐津梅子的味道一样妙不可言，只要携手迎面就能拥抱幸福。他也深信乐乐跟他的想法高度一致。
高考前一周，乐乐的爸爸被警察带走了，不知是什么事，只记得是凌晨的时候，乐乐爸爸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满是胡渣的脸被警车灯照得忽明忽暗。乐乐扶着哭喊的妈妈，木然的站着。当时小陈也是围观群众，但是他大部分时间都盯着乐乐，多想上去抱住她，多想叫她别害怕。警车走后一个小时，夜又恢复了黑暗和平静，乐乐家的灯一直亮着，一直亮着。
天亮之后小陈发现灯已经灭了，当时也没多想，直到出发去上学的时候乐乐没有出现，直到乐乐座位空了，直到高考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乐乐，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小陈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扇窗户再也不会有灯亮起。
恨当初熟络得不需要任何通讯方式，恨乐乐不辞而别，恨时间飞快也恨自己无法放下。小陈固执的认为乐乐欠他一个未来，一次解释又或者是一句再见，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一路寻找，将几万张面孔凭记忆过筛，是未曾出现还是变了模样，竟无一停留。
“嘿，干嘛呢，还没卖完吗？都没车了！”
车站管理员用手电筒照着老陈，老陈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几分钟意识飘走了。连忙抱着箱子站起来，踉跄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呵呵呵，老小儿。”管理员用手电照着老陈的背说到。
老陈踩着自己的影子，看看天上，下弦月很低，星星寥寥无几，想着明天是周一，也可能下雨，要少备点玉米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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