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早上8点45分,他如往常般准时走进办公楼,站在卫生间洗手池的镜子前,小心地蘸了点水,把两根直立的头发压倒捋顺,贴着耳廓伏了下去,露出头顶的荒芜。
走出卫生间,走进办公室,一切如昨日般安常守故,并无二样。他坐在位置上,等待着电脑缓缓启动,弯着腰盯着屏幕有如垂钓老人。
同事逐个走进办公室,空气开始有了温度。
“最新的那集你看了么?没看啊,我跟你说可好看了。”
“唉,昨晚儿子和我闹情绪,就是不吃饭,我一阵好说,倒是孩子他爸,就知道打游戏,一点忙都帮不上。”
“没错,我家小王也是,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想打个招呼,只是同事已经落座,眼神重又低了下去。
当所有人的屁股挨上椅面时,先前的寒暄讨论戛然而止,仿佛有一只手在每个人的嘴上拉上了拉链。手被鼠标拖着上下漂移,眼珠随着光标上下左右的移动。
光标在各个文件夹游走,最后在一个已经阅读过三十次的文档上滞留。之所以能够记得如此准确,是因为每个工作日他都会打开这个文档——在扫视过一堆无用的通知、信息之后——而这个文档是六周前被创建的。
文档的内容清晰又模糊,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了,那些名词还是如此的跳脱,时而跳到桌面上,时而爬到窗台上,时而又跌落在脚旁的绿植上。为了捕捉这些名词,他的眼神也只好紧随其后,在这些地方游离和寻觅。
眼神顺着周遭键盘的敲打声在半空中飘荡,在一个个无聊又假装认真的工作台上停顿然后离开。所有人都低着头,盯着电脑,没有人注意到他空洞的眼神。
他仿佛被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锁死在位置上,外界的声音和影像自觉绕着这个玻璃罩走,并不往深处探寻。
时光啊,真是无聊,他如此想到,作为一件被遗忘的展览物,他除了默默地坐在位置上,别无他法。每一次他的嘴微微张开,想要吐出关于他的声音、讯息或者态度,总是被周遭沉重的空气给堵了回去,如往日般在喉间聚集,然后僵硬若石。
在对文档进行第七次扫视时,一声呼喊击中了他,同事就好像在展览馆无意间注意到他的游客,通知他去找个材料。他的表情瞬间涂上了喜悦——那种被认可,被接受的喜悦——声音的主人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小陈,你去吧。”
刚刚升起五厘米的屁股重新跌进座位,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笑意所传达的方向空无一人:对方拉上小陈已经离开了。
他精准地捕捉到分针停摆在十二点三十分的时刻,上午如期结束。这并不难,如果一个人在半小时前就开始盯着时钟的话。
就餐是短暂和迅速的,对于他来说就餐只是为了补充能量的日常活动,对能量的需求少自然也就减少了就餐时间。
回到办公室坐在位置上,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在各个APP上点进去又点出来,看着电量像窗外的阳光一点点暗下去。悉悉萃萃的落座声开始在耳边响起,下午到了。
这一回他的电脑桌面上除了依然敞开着的文档外,还增加了一个表格和两张图片,把整个屏幕都铺满了,显得无比的充实。顺便也把时间充实了起来。
这种充实让他很少离开座椅,除了喝水。事实上,他经常会忘了喝水,倒不是忙得忘了喝水,而是充实得忘了喝水,一个人如果始终维持一个状态,那么时间估计也被镌刻在状态中了。时间停滞了,又怎么会记起喝水,或者说还需要喝水么?
阳光徐徐地向西边退去,途径那些被晾晒了一整天的文档和表格,以及他。他用鼠标抖了抖文档和表格,今天敲打进去的三个数字、两个文字、一个标点被抖进了回收站。一切都和早上开机时一样,这样明天第三十一次打开文档时就不至于因陌生而惊慌。毕竟除了这点熟悉他一无所有。
合上电脑,站起身来走出办公室,身边是继续低头假装忙碌的灵魂,嗯,果然。和往常一样没有人抬起头,没有人需要他。
尾声
“喂,这个位置是不是有个人啊?”
“你说的是那个家伙吧,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每天过来干啥。”
“确实,每天坐在那,像个石雕一样,到底在干什么?”
“是啊,真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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