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时,偶然听得院里婆子的闲谈,方知我自生来便已经许好了人家,两家是世交,他是嫡长子,一个聪明伶俐的儿郎。
听闻他六岁时便能吟诗作赋,十四岁那年登科成了状元郎。虽不曾见过他,但这样出挑的儿郎,定然是个风华尔雅的公子。
一怀痴梦,我一梦便是十年。
仍记得初见时的月夜,少年提着花灯,一身素衣,金冠红缨。回首处,眸中带光,神采奕奕。
世间竟有这般绝色出脱的少年,还是我未来的郎君。
从此,我幻想着戏文的举案齐眉,花前月下。
及笄那年,母亲为我别上金钗,隔着珠帘,听得屋外阵阵欢声笑语,悄然间红了脸,我带着十年的梦幻,掀开珠帘。
那人彩衣花绶,带着我进了喜堂。
用过同牢肉,饮罢合卺酒,以为彼此永结同心,只是见他眸中似有一抹月光,温柔中尽是清冷。
许是慕乐生来清冷,我冲他笑笑,“天色已晚,妾伺候郎君歇息吧。”
我伸手勾起他腰间的系绳,宽下喜袍,顺势抽出自己鬓边钗环,双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可他依旧无动于衷。
“郎君……”心里总是难受的,我梦想了十年的慕乐,怎是这般清冷。
慕乐发凉的手,轻轻推开我,“盛熙,娶你非我所愿。”
非我所愿,这话不带一丝情绪,生生刺的心口一阵绞痛,我鼻子发酸,还是红了眼,“可我们行过拜堂礼也饮了合卺酒,既不愿,为何如此?”
他不再多言,绿蜡香残,东风又起,浓云遮住了半弯弦月。
我瞧今夕的月亮旁没有半颗星子,着实是孤单可怜,我自生来便要和他厮守一生,别无选择。
是我看了太多郎情妾意的戏文,却忘了诗中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可如今,偌大的慕府,我一身孑然,无人可依。
盛熙是盛家最受宠的娘子,又怎会摇尾乞怜?我看着风吹的烛影摇曳,穿过他的衣袍,头也不回的离我而去。
我不拦他,亦不求他。
贰
听说他要娶林家庶女做妾,林氏是个国色天香的小娘子,在闺中时曾见过一面,是个好姑娘。
我详作不知,依旧插花,焚香,煮茶,逗逗阿兄送我的狸奴,日子也便这样消磨过去。
高墙外终于传来了礼乐声,慕乐如愿以偿的娶了林家娘子做妾。
第二日,玉漱为我画上极好的妆面,一对明晃晃的凤钗插在髻间,说我有当家主母的派头。
我坐在堂前,饮罢林氏的茶,命虞娘打发了些脂粉首饰给她。
唯独可惜,慕乐没有来。
这一生,大抵也便如此过去了,我不求慕乐待我如林氏一般,亦不奢望他能爱我。
林氏跑来跟我说,慕乐病了,他是不想见我的,即便在病中。虞娘最是明白我,便劝我去探望他,我点点头,去了林氏的院子。
院里花开正好,沁人的甜香里藏着一股汤药味,看来慕乐病的是不轻,若说恨,我从未恨过他,更恨不起来;只是偶然看见他和林氏那般要好,徒劳多几寸辛酸泪罢了。
病中的慕乐,再无昔日那般神采,形容憔悴,眉峰微簇,我瞧着他的模样,眼泪潸然落下。
虞娘扶我坐下,坐在他身旁,我许久未曾这样近的看过他。
瞧着他,我便想起闺中时的一场空梦,心头空荡荡的,玉漱曾抱怨林氏抢走了慕乐,我是明白的,慕乐自始至终都不曾属于过我。
那年惊鸿一瞥,那个风华绝代的身影,令我万劫不复,沦落至此。
我端着青瓷药碗,用玉勺一点点送入他口中,痴想着待他醒来,或许会有所不同。
没有什么惊才绝艳,妄想能配上他,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叁
蝉儿叫唤的时候,慕乐已经大好,我也不曾再去看过他。想着一生还长,何必守着无望去虚度光阴。
于是,我开时和闺中的姊妹来往,我们在院子里,榆荫下,烹茶制香,谈笑风生。
嫣然摆弄着花枝,笑着看我一眼,打趣道,“熙儿想开了就好,凭你姓盛,要什么儿郎没有?姐姐劝你早早和离,寻个疼你的好郎君。”
说到和离,虽想过,终是狠不下心来,我不想爱慕乐了,却放不下。
冉颜用扇子拍拍我的肩头,又道,“好姐姐,莫要糊涂。嫣然说的对。”
何苦呢?他是不喜欢我的,一直如此。
我又见到慕乐了,这次是他来找我。他鲜少来找我,想必是有事罢。
慕乐一身素衣,仍是少年模样,只是我不再如当年那般悸动。
“都下去罢。”
他一句话,支开了满屋的女使婆子们,自己反插上门,我坐在床上,披着软绸披风,没去理会。
清冷的月光照到地上,还如当年一样清冷,推开窗子,浓云薄雾间,无半颗星子。新婚那也,恍若昨日,想起心口依旧隐隐作痛。
这些年的悲喜冷暖,大抵也只有自己知道罢,看着面前的慕乐,几番思量,“我们和离罢。”
慕乐却是一脸愕然,我又重复道,“我们和离罢,或者你休了我。”
然后默默合上窗子,坐回床边。
慕乐坐到我身旁,认真且严肃的问我为何。
我淡淡道,“你是明白的。”
他一声不吭的看着我,我又说道,“正好把这个位置让给兰因,岂不美哉?”
他清冷的眸子里竟有了怒气,他第一次对我改变眸中的情绪罢。却不明白,他为何不同意。
“可我偏不。”
话音初落,一阵天旋地转,慕乐将我摁到床上,眸子带着怒意。
那也主动为他宽袍时,不曾瞧我一眼,今日这番又是作甚?我挣扎着皱眉,低声喝道,“你放开我!”
可惜我推不动他,反倒被擒住双手。
幔帐缓缓落下,红蜡半残,慕乐欺身而上,一夜翻云覆雨。
我看着最后一滴蜡油落到桌上,眼泪不自觉滑落鬓角,压住哽咽,“慕乐,我恨你。”
此后,我再也不去见他,原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其实从未放下。
肆
又是海棠花开的时候,晚风慢慢摇落一地胭脂,我倚着栏杆,看落日残霞,有春燕飞过,惊碎这寂静。
回首见慕乐站在我身后,望着我方才望去的地方,若有所思。
趁他忘神思量,悄悄去身准备离去,腕间一热挣脱不去,是慕乐抓着我的手腕,看着他的眉眼,带着几分缱绻,也就应下轻声应下。
慕乐轻轻揽我入怀,他的胸怀很温暖,很宽大,林氏也曾这样依偎在他还中,心里忽得不是滋味,道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
他说那日我在花园里用执扇扑蝴蝶时的一个回眸,便喜欢上我了。
我不想去追究真假,我虽不想再爱他,可是骗不了自己,听到这话心里是欢喜的。
转念间,又想到林氏,他们花前月下谈笑风声,作何解释?我的确一直嫉妒林氏,可现在慕乐虽然在我身旁,依旧欢喜不起来。
“那林氏怎么办?”
“不过慕林两家联合的棋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这般薄情的话,他脱口而出,不痛不痒。
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落下,我不知道为何而哭,心里只是委屈,只是泪难抑。
耳边有风略过,捎带着慕乐的一句对不起。我将头埋尽他怀里,痛哭一场,恼他怨他为什么这样迟。
再往后,他再也没去过林氏的院子,也许只有我知道林兰因是我心里的一块疙瘩。想起她,看见她,我便好生难过。
终于等到了春闺梦里的少年郎,而我不再如当年那样爱他。
慕乐在,便足够了。
我不敢追问过往,生怕惹恼了他,一去不回头。真真假假我全当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折枝红豆,锦缎填下半阙词,赠我寄相思。
伍
窗外雨声烦杂,一声闷雷将我从梦中惊醒,鼻子里弥漫着复杂的汤药味,看着面前的慕乐还在病中,眉峰微蹙,面无血色。
心中一阵怅然,所有的患得患失不过一场浮华空梦。
用巾帕拭去未干的珠泪,起身挑灭红烛的刹那大雨顿歇,须臾黑压压的云也散去,夜风拂去最后一抹乌云。弦月朗朗挂在空中,清晖撒进屋里,周围没有半颗星子。
可怜今夕月,还如那般伶仃。
希望你喜欢我的故事,我慢慢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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