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大汉口有个十分奇怪的建筑：它的外观既像伊斯兰教清真寺、哥特式基督教堂、罗马式天主教堂、拜占庭式东正教堂，又像古希腊神庙，也有些类似印度教和东南亚小乘佛教寺庙的风格。但是，谁也不曾料到，这个名叫“古德寺”的奇特建筑，居然是一个藏在闹市、正宗八百的汉传佛教尼姑庵，供奉的依然是释迦牟尼佛和观音菩萨——是不是让你有点眼花缭乱的感觉？
绿树丛中的汉口古德寺
20世纪70年代初的某天，从武昌前往汉口解放大道黄浦路段探亲访友。辗转换乘后，路过一条狭窄的小巷——上滑坡路，突然间就在武汉照相机厂院墙内，发现了这栋奇奇怪怪的房子，顿时被惊呆了眼球。据路人甲讲，那是照相机厂的生产车间，而它本身就像一架巨型照相机。2012年冬，听说照相机厂因不景气而倒闭，那栋房子早已发还给了古德寺。于是抽空赶过江来，匆匆在正大兴土木重修的寺庙内转了一圈。
今年五一长假，刚通车的八号地铁可以从我的家门口直达黄浦路。上车之后才发现那天正好是青年节，挤在一批又一批来古德寺“网红打卡”的靓女俊男中，再一次进入了古德寺。
这个夹在闹市高楼大厦缝隙之间的小小尼姑庵（比丘尼寺），现已被各路媒体大加宣扬，被誉为“佛教胜地一大奇景”、“汉传佛寺第一奇观”和“中国最美佛教寺庙”。武汉市政府也正在雄心勃勃地欲将其打造为5A级旅游景区。然而，寺庙的大门，目前还是如此简陋，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上方，赫然挂着已经褪色的“筹建正山门”效果图——与我们十年前所见相比，古德寺仅仅新增了一栋被称为“念佛堂”的尼众宿舍。
简陋的山门
也难怪，这个古德寺原本就是一个茅棚！清光绪三年（1877年），当这一带还是一片荒地的时候，一位名叫隆希的和尚来此修建一间小小的土屋子，起名“古德茅蓬”，取的是“心性好古，普度以德”，隆希和尚成了古德寺的开山鼻祖。汉阳归元寺的昌宏法师仰慕隆希的学识，常抽空到古德茅蓬参学。隆希自感年事已高，西归将至，便选定昌宏作为自己的衣钵传人，并将古德茅蓬的寺产和临济宗衣钵传给了昌宏。
当时，印度和缅甸佛法东传，一种叫阿难陀式的缅印寺庙建筑风格也顺便传入中国。传说当时昌宏法师打坐入定时，突然看见了寺庙的模样。他请人把禅定中看到的那座寺庙画了下来，这就是后来圆通宝殿现在的样子，类似阿难陀式的建筑风格，也揉合一些中国特色和外国特色。清宣统三年(1911年)，昌宏法师亲自主持了寺庙扩建工程，将寺庙定名为古德禅寺。那一年正逢辛亥革命，古德寺僧众自发救护武昌起义的义军伤员，帮助掩埋革命烈士。大元帅孙中山专程到古德禅寺凭吊无名烈士，副总统黎元洪亲自为寺庙题写寺名。
过了近百年后，那个特殊的年月，古德寺的土地与房屋被武汉照相机厂占用。直到1974年该厂倒闭后才归还并重建寺庙。到我们第二次来此地时，该寺庙的主体建筑仅存留天王殿和圆通宝殿。即便如此，这个奇特的寺庙已经广为流传，成了与归元寺、宝通寺、莲溪寺并称的武汉四大佛教丛林，吸引了大批信众朝拜进香和全国游客前往观赏。
今天的古德寺，其主体依然只有寺庙第一重殿的天王殿，替代大雄宝殿的圆通宝殿，以及那座新建的念佛堂。附属建筑如方丈室、经堂、延寿堂、客堂等都非常小。我们将细细地瞻仰这座具有140余年历史的庙宇，并对奇特的寺庙建筑作一番比较。
天王殿
与中国多数佛教寺庙一样，古德寺的第一进殿堂也是天王殿。只不过，古德天王殿当然也需要与众不同——天王殿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座来自异域的“四面佛”。
天王殿与四面佛
四面佛在中国大地哪一座佛教寺庙都没有，我们也仅仅在泰国曼谷和芭堤雅，分别看到过。四面佛其实就是印度和婆罗门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梵天，创造宇宙之神。由于它的外形近似中国佛像，中文译名多为四面佛。该佛有四尊佛面，分别代表慈悲、仁爱、博爱和公正，后来成了小乘佛教供奉的诸佛之一。古德寺的四面佛很有东南亚风格。它是1997年由香港人张紫珊出巨资，专程从泰国请来的。传说四面佛法力无边，殿堂内不能供奉，只有苍穹才能充作它的大殿。这尊四面佛的到来，让古德寺更加具备了小乘佛教的特色。特别是有人将四面佛的四面诠释为代表“爱情、事业、健康与财运”后，更受到中国的80、90后年轻人的青睐。
四面佛身后，古德寺天王殿与圆通宝殿的神韵格格不入，方方正正的造型让它显得十分简陋，只有两边的马头墙告诉人们，这是一座徽派建筑而非传统飞檐翘角的佛教殿堂。
经过修复的天王殿内部依然简陋，格局与其他传统汉传佛寺没有多少差异：殿内供奉的是分列两侧的四大天王（亦称四大金刚），正前方大肚能容的弥勒佛，以及后部的佛寺守护神韦驮。韦驮菩萨的金刚杵拄地，表示古德寺不接待来僧挂单住宿，行脚僧最好另投山门。仅有的差异在于，天王殿内还供奉了类似于唐僧的佛像，关公也作为菩萨站立在四大天王身旁。
圆通宝殿的外观探秘
据介绍，古德寺坐东朝西，总体布局采用的是汉传佛教三进院落伽蓝七堂布置形式，结构严谨，错落有致。圆通宝殿为其中心，风格为汉传佛教唯一，世界仅存两座此类别的佛教建筑。古德寺所有的辉煌与奇迹，怪异与奥秘，都隐藏于这座相当于大雄宝殿的圆通宝殿里。
奇特的圆通宝殿
圆通宝殿占地1120平米，上塔下殿，内高16米，外部加上塔，总高25米，是武汉市区最大的佛殿。它的立面采用的是中国传统的四方形，大殿内部的分隔也是中国传统建筑空间单元的处理手段。然而，走近圆通宝殿面前抬头仔细观看，不禁令人感到一阵阵恍惚：这还是佛教的寺庙吗？大脑就像“过电影”一样，在我们曾经到过的世界
宗教建筑的记忆中搜索，圆通宝殿究竟与哪些庙宇在哪些方面有相似之处？印度占西恰图尔伯胡吉神庙，阿难陀式建筑，古德寺的尖塔是否与之相似？印度阿格拉泰姬陵清真寺，伊斯兰教建筑。与古德寺的佛塔或是拱门更加近似？罗马君士坦丁凯旋门，古罗马式建筑。半圆形的拱券是否也与古德寺类似？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古德寺究竟借鉴了它们的哥特式大门还是大门之上的玫瑰花窗？
应该说，圆通宝殿对上述的东西方建筑风格都所有借鉴。我们把古德寺借鉴的建筑元素，根据专家的意见具体分解，数得出来的，就有以下六种：
希腊神庙风格：回形走廊、方形立柱（左）；古罗马建筑风格：半圆形拱券门框（右）；道教风格：殿顶上的九塔（左）；伊斯兰建筑风格：多叶拱门框（右）；哥特式教堂风格：玫瑰花窗（上）；小乘佛教风格：狮头、大象雕刻（下）。
外部形式的借鉴固然很多，但万变不离汉传佛教其宗。例如，玫瑰花窗形似基督教堂风格，却没有七彩玻璃，而是中国传统的镂空雕刻。再例如，寺庙雕刻虽然有孔雀、狮头、白象、金翅鸟，看似是东南亚元素，其实和汉传佛教的佛法相通。古德寺的法师介绍说：“佛经也讲天龙八部护法神，大鹏金翅鸟就是护法神。佛陀说话如狮吼，雕刻都有佛法的含义在里面。”
从殿顶看上去，圆通宝殿有九座佛塔，既像风向标，又像十字架。中间五座塔代表五方佛，四个角上的塔代表中国四大名山四大菩萨。而从大殿下面的任意方向或角度观察，都只能看得到七座，充分体现了“七显二隐”的中国佛教建筑设计理念。
我们甚至还可以发现，圆通宝殿的顶上，每个莲花方墩前都立着一尊神像。在寺庙顶上站立神像，只有天主教堂开了这个先例。例如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其上站的是耶稣的十二门徒。拉近镜头仔细观察：圆通宝殿殿顶站立的诸神不是西方神祗，而是请来了佛教汉化后创造的二十四尊诸天菩萨。不过有人打趣说道，古德寺顶哪怕站的就是耶稣基督本尊，人们也不会感到惊讶！
二十四尊诸天菩萨
我们详细介绍完圆通宝殿的建筑典故后，再仔细观看晴天拍摄的美图，古德寺的宏伟壮观一览无余。这就是为什么古德寺会被誉为“中国最美佛教寺庙”的缘由。
圆通宝殿的内部瞻仰
抵近圆通宝殿大门，我们更清晰地观察到门楼顶上方的佛塔，顶端象似十字架的图案由古代兵器“戟”组成——中间为方天戟，两边为单牙月戟。“戟”与“吉”同音，取汉文化的“吉祥”之意。
圆通宝殿大门与门楼顶上方的佛塔
在中国古典样式的大钟引导下，走进希腊柯林斯柱式风格的宝殿大门内。大殿主要供奉三尊佛像，中间是本师释迦摩尼佛，东边是药师佛，西边是阿弥陀佛。三尊托纱丈六金身大佛，盘坐在八级莲花座上。这种三佛同殿的安排，我国近世少见。佛像上方悬挂的几面幢幡宝盖，绣着大悲咒、弥陀经、明眼咒。佛像的一旁，绣有巨幅佛说阿弥陀经。主尊佛坛的背后为西方三圣，即飘海观音，以及温煦菩萨和普贤菩萨。
主佛两边，顺次排列着楞严二十五位圆通菩萨及文殊、普贤菩萨的佛像。一般寺庙多供奉罗汉，而圆通菩萨的地位比罗汉较高，这也是古德寺没有大雄宝殿，只有圆通宝殿的原因。圆通菩萨队列的开始与结尾，分别摆放着钟与鼓，可能与古德寺地方狭窄，没有钟鼓楼有关。在我看来，队列前面和后面的圆通菩萨们，看上去都那么慈眉善目，更像是女性菩萨，可能因为古德寺目前已经是比丘尼在主持。不知这种说法是否会大不敬。队列中间的其他圆通，分别摆出各种姿势，雕刻得栩栩如生。
大殿主要供奉的三尊佛像
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同为释迦摩尼佛之助手。在一般佛寺里，文殊菩萨驾狮子于佛祖左侧，普贤菩萨乘白象于佛祖右侧。可能是古德寺三佛同殿，只好委屈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坐在圆通们的队列之中，虽然也有白象和狮子可骑乘。
令人惊讶的是，每一圆通菩萨像下方，都有一幅图文故事。我摄下其中的一幅图文，放大后观察，故事讲的却是儒家学说的忠孝节义。走出圆通宝殿，再一次发现，它的后走廊具备古希腊建筑的柱廊特征，颇有希腊神庙的风韵。
念佛堂和尼众的生活
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始，古德寺由比丘尼重新进驻，寺庙逐渐恢复了活力。现在的古德寺，大约有50多位比丘尼常住修行。
据寺庙介绍，比丘尼们每天早上4点起床，从上早课开始，诵经、礼佛、学习戒律，直到晚上9点才敲钟休息。初一、十五和每个周末，她们也和大众共修念佛。今天还在小长假期间，我们没有在寺内看到比丘尼，仅在寺外的大路上看见一位休假中的尼姑，站在路旁打电话。
与时俱进的比丘尼
古德寺的比丘尼同样需要在传承中与时俱进，她们也要举行升旗仪式，学习爱国爱教，主动融入新时代。为了比丘尼的生活所需，一座大型的新建筑念佛堂拨地而起。10年前，在重新开放的古德寺里，我就拍到过筹建念佛堂效果图。这一古德寺新建的大型房舍，主要是为了比丘尼们修行和住宿。如今念佛堂早已落成。念佛堂一楼大厅，可能主要供尼姑诵经作法事。二楼也有个大厅，可能主要供比丘尼们礼佛。
念佛堂前，一组石雕小和尚的模样十分有趣，用形体表现了古德寺僧尼的日常生活，具体包括：读书、写字、禁声、担水、种地、扫除，以及提水、念经和化缘。
寺庙的其他生活设施，包括客堂，即寺院日常工作的管理中心，主要负责对外的联络，宾客、居士、云游僧的接待，以及寺院内部的协调和管理，也包括“法物流通处”，即佛教物品商店。10年前，我也曾看到过统一的斋堂（僧人食堂），现在可能已经搬到了念佛堂。只在寺庙大门外发现了素食餐馆，供应给香客和游客们享用。
顺治皇帝的长诗
站在念佛堂二楼，俯瞰古德寺天王殿前面的广场。天王殿的侧面，一幅巨型长卷，笔录的是清代顺治皇帝写的一首长诗。据野史与民间传说，顺治笃信佛教，因一代名妓董小宛去世而遁入空门。他在诗中写：“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知我，合眼朦胧又是谁。但愿不来也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每日清闲谁多识，空在人间走一回。”这首诗，正好成为古德寺僧人修行和宣传佛法的文献。
武汉市内这座奇特的古德寺，已经而且还在继续悄然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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