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今天，明天会不会有昨天？

略带花俏的封皮，有点色彩营销的意思。再加上一个饶有趣味的书名，着实吊人胃口，本想着作为周末消遣，我在购物车上放下了这本《如果没有今天，明天会不会有昨天》。全书十一部分，涉及“知识”、“美与艺术”、“心智与大脑”、“逻辑与语言”、“上帝与信仰”等等主题。

伊壁鸠鲁是史上第一个提出灵魂的平静的人，并将之当作幸福哲学的核心。他用海面的平静来比拟，灵魂应该跟无风时的海面一样平静；反之，强烈的情绪就像海上的风暴，翻搅着广大的海面。哲学能够协助人摆平这些波浪，为人生带来宁静与稳定。而我想，这本书该是我们哲学入门的不二选择。

一

翻开目录可以看到，书中的内容彼此并不连贯。每个主题下都是一小段情景描述，棘手蹊跷难解，“生活中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情” 你这么想，但你必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挑选翻到某章，去寻找一个你其实并不怎么在乎的答案。这本书的魅力就在于此。

书中的导论中写到，“谁要是不能给他的哲学意见提出理由，就算输；而谁要是挡得住所有质疑，就算赢。哲学就是这样简单。”

于是，我们看到了对同一个问题，伟大的哲学家们各自攻防，居然可以给出截然不同的解释。单独挑出来看，你会醍醐灌顶，无法反驳，直至你看到紧跟的下一段，翻过第二页，接着又是另外的见解，或推翻前述，或与前述并列。如果你致力于找出每个哲学问题的答案，也许这本书并不适合你，它只会带着你不断地深入、层层剖析、循坏兜圈，没完没了。而如果你致力于找出生活的答案，那这本书再合适不过了。它会告诉你，没有确切答案就是生活的正解。

在“空间与时间”这一章里，谈到哲学家芝诺的一个著名的赛跑悖论：

乌龟向跟跑得像箭一样快的阿基里斯挑战赛跑。阿基里斯笑着让乌龟先跑100米。乌龟跑得比阿基里斯慢100倍，但阿基里斯追赶那100米的时间里，乌龟能往前爬1米。也就是说，当阿基里斯跑到乌龟的起跑点时，乌龟已经在他前面1米，在他追赶这落后的1米的时间里，乌龟也能往前爬一点点，即1厘米，两者的距离虽然从100米缩小为1厘米，但乌龟其实还是领先了阿基里斯，而且这个领先不会消失。因为阿基里斯一定得先到达领先的乌龟所在的位置，这需要时间，但在这段时间里，乌龟又往前了一点点。两者的差距跟赶上差距所需要的时间虽然越来越小，但永远不可能为零。阿基里斯必须跑过无限多个无限小的落差，这需要无限多的时间，阿基里斯永远办不到，所以乌龟会赢得比赛。

亚里士多德对此进行了反驳，认为芝诺在论证的最后耍了花招，

芝诺用无限可分割的性质偷渡了无限延伸的概念：阿基里斯虽然没有无限长的时间，但是有无限多的时间分割可用。阿基里斯是可以赶上乌龟的，因为他能用无限多无限小的时间分割，跑过无限多无限小的空间分割，时间跟空间一样其实都是连续体。

以前我们看龟兔赛跑的故事，学到的都是做人不能骄傲，只要愿意持续不断地努力，最终都能成功。而这本书领我们跟随哲学家们的思考，对一些耳熟能详的情节，坚信不疑的结果作出颠覆你认知的论证。生活其实也如出一辙，难道不是吗？你习以为常的过去、现在及未来，如果无所事事无动于衷，你以为生活只会给出一个叫做“平淡”的答案吗？当然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但也有“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无法想象的恶意”。

无论是无可挽回，抑或化险为夷，我们的存在所分割出来的空间都是两只脚所站立的地方，而时间是一连串静止的连续。我们可以深信芝诺所言，我称之为“积极性思维心态”：只要把握住别人在松懈的期间里与自己拉开的差距，在我们持续前进的、无限多个无限小的落差里，我们永远能比曾经松懈的人最先到达梦想的终点。

我们也可以信仰亚里士多德的反驳，我谓之“消极性思维心态”：不要因最先占据的空间差距忽略了时间的无限延伸性，如果我们不能在可分割的时间里永远比之前的速度更快一些，那么我们以为自己不曾停歇的“努力”，实则因运动的完全一致性而与静止无异，在某个时间点上势必被赶超。

二

书中处处是上述那样有趣而深刻的思维闪光，你可能会被其中的一个哲学家的论述说服，进而陷入思考；也许你会对全书所有的论述都不敢苟同，认为装腔作势，不过如此。但无论如何，当你陷入书中所描述的被重重条件限制的情境里，那种无法突围的苦恼，能让你确知自己的思考模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本书的第一章就探讨了“幸福”这一人生大主题。什么是“幸福”？是我们有多样的选择吗？想想从3种果酱里选一种，大概会比从15种里选一种更让人满足。看电视呢？选台大概是一件让人困扰的事情。

再来看书中的另外一个例子。

假设你想理发。为什么呢？因为想要仪容好看一点。那么为什么你想变好看一点？为了让其他人对你有好感。为什么要让别人有好感？因为这样便容易跟其他人有所交流。这又是为什么？为了找到对象。找对象做什么？可以找到爱情。寻找爱情做什么？这让你得到幸福。那你为什么想要幸福？嗯，很难回答。

有些东西我们之所以想要，只不过是为了达成其他的目标。比如金钱、权利与财产、这些都只是达到目标的手段。然而我们追求幸福，并不是为了通过幸福，来达成什么其他的目标——幸福本身就是目的。

“幸福”本身很难理解，但我们将其套入生活的琐事中，就会发现抽象不过是无数个简单而常见的情景的累加。当遇到复杂的事项，别急别躁，尝试思考将问题化为生活中的司空见惯，再一 一对应，步步推出我们想要的解释。是的，很多东西都不能相提并论，但相似的逻辑形式确实能让我们在处理某些复杂的问题中事半功倍。

再问，怎么才算是“幸福的人生”呢？不妨在心里试试想——

哪些是你能放弃的？你可以不开车吗？不用智能手机呢？丢掉几件特定的衣服？不住大房子？放弃工作？失去朋友？这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生活里有什么是绝对不可或缺的？

幸福该是你最不愿意舍弃的事物的统称。而如果你很贪心，什么都不愿丢掉，都希望握在手里，那么思考得最多，排位最靠前的该是你幸福的定义。我们都无法确知什么才是“幸福的人生”，但思索愿不愿意做出抛开的这个动作却很简单。

哲学的深刻不在于让人们无法突围，在于让我们懂得，生活无论多么复杂，简而化之其实不过是更加深入地关注自己，了解自己。根据斯多亚学派的理解，“幸福就建立在与自己的相遇上，当这个相遇发展成友谊，那么幸福人生就有了坚实的基础。”

着重概念的本质。

在“自由”这一章中，作者提出有这样一个场景，

想象现在是中午。你站在员工餐厅里，正在选择要点哪种套餐。可以点煎牛排配蔬菜或素食意大利千层面。此时你不大想吃肉，而且还联想到了食用动物所处的恶劣饲养环境，加上你特别爱吃千层面，于是你选了素食套餐。

你原本可能会做出不同的决定吗？你可能会说，当然。但我们假设，时间倒转，回到你选了千层面的那一刻的前一秒。在相同的初始条件下，有什么动机或哪种考虑会使得做决定的天平倒向相反的一方？如果一股诱人的肉香钻进你的鼻子，或者你不去想可怜的动物，那你本来也可能选择煎牛排。如果......可是这里没有如果，情况必须跟原来的完全相同。

如果“有做决定的自由”的意思是人在完全相同的条件下，可能会做出与原本不同的决定，那么这种自由其实很难达到，因为我们想不出来，在完全相同的处境下，要如何随意做出不同的决定。

作者为我们提取了重点。“重点在于，我们如何让冲动与动机引导我们，以及我们如何面对这些东西。” 这里面涉及到“自由”与“不自由”的界定。自由指“依照自身与目标考虑及行动”，不自由指“受到外在或内在因素制约”。

然后，书中展示了两种论述的针锋相对。兼容论论者认为，不受任何条件决定的自由不外乎是个说不准的偶然，如果初始条件允许我们任意地决定接下来怎么做，那么我们的行动就成为偶然的，也是不自由的。自由论论者则称，那不是偶然，而是“我”在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要想为这两种论述站队，就必须明白这个“我”的内容是什么：这个脱离了当下的愿望、确信与情感的我追求什么目标？我的信念、愿望与情感是这个“我”的一部分吗？如果不是，我们就得厘清楚，这个“我”到底是谁，又是如何介入这个世界。

书里通过这样一个个概念地深抠，并不是为了告诉我们结论，而是带领我们思考：当本质一览无余，周围观点不偏不倚，无所谓被蒙蔽或被从众，我们会选择信任哪一方。背着一个我们连其实质是什么都没搞明白的人生命题上路，即便选择了一条捷径，有些力气还是白费了。明明我们可以除去表面的报纸泡沫层，再拆掉里表的装饰，取下中心轻松上路，对吧？

全面考虑问题。

在“法理与公平正义”一章谈到一个这样的思想游戏：

你跟四个孩子一起烤蛋糕。莉萨有经验，担任指挥的工作：她念出各个步骤，并检查一切是否依照食谱进行。保罗一直在玩手机，只做了最必要的协助，但他的肚子很饿。萨拉承担了揉面团、切碎巧克力、打蛋等既费力又困难的工作。西蒙非常兴奋，因为他第一次可以帮忙烤蛋糕，但什么都不会，算不上真的帮了忙。蛋糕烤好后，莉萨虽然亟欲知道这个蛋糕好不好吃，但她早餐吃多了，现在还很饱。

现在的问题是：最大块的蛋糕要给谁？每个孩子应该得到同样大块的蛋糕吗？

“分配正义的重点在于，如何在许多人之间做公平的分配。分配正义适用的是贡献原则：贡献大的人，应该得到相应的那一份。” 而在上述的情景中，平均原则显然不符合分配公平，若按分配正义，又很难判断谁才是贡献最大的人。

书中一直写到章末，都没有给出蛋糕分配的最佳方案。它只是引导读者关注每一个对象的投入与产出，全面计算各人的劳力与贡献比、心力、职责的关键度、对蛋糕的需求度等等。很多人只表面地以为2=1+1，却忽略了事实上，有无数种量的相加可以得出等于2的这一结果，而这一章正教会了我们：有时我们对某人于某事会产生“他这样做不公平”的想法，不妨思考一下，是否是自己掌握的信息不够全面，考虑得不够全面深入所致。

三

看到最后一章，我们会发现，原来书名《如果没有今天，明天会不会有昨天》出自奥古斯丁在《忏悔录》里的一个论证，他指出： 

未来还不存在，过去又已不存在，而现在是介于未来与过去之间的、没有扩延可言的界限。所以既然没有未来、过去，也没有现在，又既然时间由这三者组成，那么时间是不存在的。

书里就是用一个个思想实验，集锦各种脑洞，向人们普及简明哲学，微妙而疯狂，深刻又有趣。书的封皮上提出了问题：简明哲学+实验手册+脑洞集锦=？相信每个看完这本书的读者的答案或许都不一样，但一样的 ，该是每个躺在沙发上捧起这本书的日子都变得色彩斑斓，不负灯下闲暇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