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暑假回家,打开院子的大门。
一只狼狗突然窜了出来,伴着一阵激烈的狂吠,直接猛扑到面前,眼看前爪就要撕扯我的衣领,尖利的犬牙和着热气烘到我的脸上,瞬间,它被脖子上那个颈圈硬扯了回去,我尖叫一声,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背包上。
“妈呀!——”
“卧那儿!”
妈妈隔着正屋的帘子喝了一声,出来拉住铁链子,我沿着墙角溜进了屋,也许就是这个动作,它已经在心里鄙视了我。而我毫无察觉,惊魂未定地坐在门口,隔着竹帘的缝隙打量起它来,还略带一丝胜意,总不能跑屋里来吧。
啥时候弄了只狗?
妈妈说,刚半年,我们几个都在外面上学,一年才回来两次,整个院子空落落的,所以弄只狗来看家护院,叫几声,图个热闹。
这是一只掏50块钱从市场上买回来的狗,据狗贩子说是纯正的洛阳红品种,以我当时的认知,狗只分两大类,土狗或狼狗,大狗或小狗,黑狗或黄狗,这个品种是管什么用的?难道更好看?更聪明?抑或更凶猛?
依我看,眼前的这只狗和这些都不沾边。
首先,这只狗外表不怎么美,和其他狼狗都差不多,狼头犬身,黑背红腹,往你眼前一站,除了会蹦出来“狼狗”二字之外,再无他词。再者骨骼欠壮,身形略单,毛色粗粝,毫无威风凛凛之象,要说看家护院差强人意,也就闹腾闹腾。妈妈说是因为狗太小,长大了就好了,而且也不好好吃东西,所以个头没有窜起来。后来,我与那些城市里遛狗的人交流才知道,人家那狗吃的比我这个人还精细,除了专业狗粮,肉食,竟然还有维生素、毛色增亮的东西等等,而我们家的这只狗别说营养了,饭食单一可怜,稀饭馒头配剩菜,不到过节不见肉,偶尔给它个鸡蛋都是不小心碰碎的。都说投胎是个技术活,狗选主人也一样,真是委屈它了。
最关键的是它不聪明,简直就是死心眼,我回家几天后就发现了。
除了奶奶、爸爸和妈妈这三个人,无论谁出现在院子里,它都要猛吠一通,即使喝止也不管用,除非外来人被家人领进屋子或者走出院子,不用命令,它就闭嘴,卧倒一边,对我也不例外。
妈妈专门加粗了铁链子,我也怕,只有呆在屋里,足不出门户,这样憋着也不是办法,我开始想办法讨好它,时不时隔着帘子扔块馒头,加一筷子菜什么的,抑或狠狠心,再扔半根我都舍不得吃的火腿肠,可它吃归吃,却并不怎么领我的情。
连自己家人的味道都分不清,还不如土狗机灵!
妈妈让我和她一起,多到院子里站站,让这只狗认认我,似乎有点作用,只要我和家人一起,这只狗就安静起来,不再吠叫,我还趁机观察过它的尾巴,因为之前听过一个纪晓岚和和珅斗嘴的故事,说是清朝乾隆年间,纪晓岚任职侍郎,和珅任职尚书,两人饮酒,和珅指着狗问:“是狼是狗?”纪晓岚不动声色回答:“垂尾是狼,上竖是狗”,谈笑间,结束了一场机智的战斗。据我观察,狗的尾巴是翘着的多,不过也有下垂的时候,随着身体左右摇摆,算是它身上最灵活的部位了。在家人逗玩时,我浑水摸鱼,悄悄地在它的尾巴上摸一把,不过觉得有些扎手。
待我觉得手拉手计划就要成功时,它又一次打破我的幻想!有天上午因急事要出门,我慌慌张张地一个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这只狗又开始歇斯底里的猛吠起来,生生地被它赌在屋里。
缺心眼!傻狗,恨不能去踹它一脚,内心暗暗和这只狗较劲儿的同时,还得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直到家人赶回来。
终于,家人也觉得这是个坏毛病,不能再惯着它!
没隔几天,堂哥找我爸聊天,它又发疯地吼叫起来,按照往常,要么他们早都到屋里坐着了,要么已经走到大门外站着了。可是那天爸爸和堂哥故意站在院子里不走,这只傻狗,就那么狂叫着,挣得铁链哗啦啦直响,不知是愤怒还是本能,不停地扑过来,被链子扯回去,再冲过来!中间,爸爸曾拿棍子假装去打它,试图制止它,但这只狗一边胆怯地后退,一边勇猛的吠叫,很快,我们的耳朵都燥了,它还扯着嗓子,在那里汪汪汪地乱吠,口角流出的白沫都快滴到地上了。最终,爸爸和堂哥撤退了,那只狗咕咚一声躺在地上不动了。
它累的瘫倒了,眼睛半睁半闭,四肢叠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死心眼!不知道歇会?傻狗!”我揉着嗡嗡的耳朵,隔着帘子骂了它。晚上,从碗里扒了几块肉又隔着帘子扔给了它。幸好那个下午都没有来生人,我也呆在屋子里没出去,不然它非被累死不可。
暑假过完,伴我一个暑假的狗吠声也结束了。
和家人一起出了大门,坐在通往城镇汽车站的蹦蹦车上,内心生出一阵轻松之意。那只缺心眼的狗跑到大门口,用眼睛看着我,就那么瞅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哪,也不吠叫。
在校期间,我和爸爸妈妈通电话,也会聊上几句那只狗的新情况。过寒假时,我再回来,它已经蹿个了,又高又壮!不过它又开始吠叫,还是那么死心眼!
寒假结束,我再次离家,那只狗还是跑到大门口,用眼睛看着我,这次我对它摆了摆手,它闷着头,冲着蹦蹦车跑了过去,屁股后面被它激起一阵浮尘,妈妈赶紧把它拽了回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只狗!
那年,爸爸被查出癌症晚期,妈妈在医院捱过艰难的岁月,再也没有精力给它三餐,哪怕稀饭馒头,只好把这只狗送到了我堂哥家,它在堂哥家日夜不停地吼叫,邻居家的狗也跟着叫,人们连个觉也睡不好。无奈,堂哥又把它送给了亲戚家的养鸡场,这里地处偏僻,既需要狗看家,也不会打扰别人,运气好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混些鸡肉吃吃。
等我们毕业后,在工作地安家落脚,把孤身一人的妈妈从老家接到了身边,不久,老家的院子也卖了。
一次闲谈中,大家又说起老家的这只狗,妈妈说,堂哥有次去亲戚家串门,一进门,那只狗愣了一下,围着堂哥,既也不扑腾,也不呲牙,就是狂叫。堂哥说,别叫了,再叫也回不去了。
还是那么死心眼!我边看电视边说,把一个瓜子儿嗑的飞远。
我知道它回不去了。
其实,我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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