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了,回到这个江南小镇上。
还在梅雨季的天气里,整座小镇都氤氲着朦胧的水雾,虚虚实实,若隐若现。我从长途大巴上走下来,甚至来不及思考我为何会坐大巴回到家乡,只知道现在,要下车了。
大巴车停着长途北站的广场上,下车后走几步就是售票处和候车室,哎,回镇上还是需要买票再坐城乡公交回家。我抬起手腕,看了看并不存在的手表,“怎么又没计算好时间,四点半,车站都停运了。”我轻轻吐槽,望着那恍惚到看不清楚的北站站牌。
往右后方走了几步,到了公交车站,需要等两个小时,长图南站发车的晚班车才会开到这里,晚上回镇上的车只有南站有。
我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滑盖手机,要不要跟爸爸说一声,我回来了呢?不必要了,人都不在了。
嗯?“人都不在了?”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哎——欢欢!”我抬头,是爸爸来接我了,太棒了。不过他怎么知道的呀?我好像没说啊。
“好勒!”我欣喜地坐上车,我们家的小卡车,专门用来运货,车头有两个座位,即便是这样的车来接,也感觉好高兴,感觉有五六年没坐了。
爸爸好像很开心,但又有点僵硬,他的脸色太差了,我突然想起来爸爸现在是一个癌症病人,刚刚做了造口手术,整个肛门都被切除了,在腰腹部开了个口,是人工肛门,但是肚子上没有肛门收缩的功能,常常会导致粪便泄露,身上也常常会有一些味道。
他说,“现在都不像个人了。”
他挺着腰,仿佛在控制那个藏在衣摆下的肛门,“十分钟,我们就到家。”
到家了。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也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收入微乎其微,一个重病的家人,谁都会想要放弃这个家庭吧。
爸爸回家之后直接进厨房开始做饭,但现在的晚饭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吃了,他摸着自己独自上某个突出的部位,说“不能吃了,不然不好上厕所。”
晚上,有人敲门,打开门是邻居,“小欢回来了啊,你爸爸在家吧?”
“在的,我去叫。”
“哎呦,也不记得哇,你爸爸现在还好吧……之前看着都不行了哎,救护车都来了,一点气都没有了,怎么突然间就好了呀,也是奇怪……”
邻居一直叽哩哇啦自己说这话,真的烦人,突然不想去把爸爸喊起来了啊。
“我爸爸睡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明早转告他。”
“哦~也没什么事,跟他聊聊天,关心他身体状况哇,那你们休息吧。”
她张望了几下,我直接虚掩了门,“那阿姨慢走啊。”
走回屋子里,我拉开床底的柜子,柜子拉出来,就像一个藏在床底的棺材,爸爸躺在里面,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死人的气息已经遮不住了,尸斑已经爬上了脸,我轻轻地往他嘴里塞了几粒药丸,还可以撑一个礼拜的。
除了我,没人知道我的爸爸已经死了。
但我的爸爸,还活着,他可以来接我,陪我去逛街,做饭给我吃,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生活,真好。
(某日小梦一则,豆瓣:原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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