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过客

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的人，他们中多数与我们的交集短暂，以致早已记不清面庞，却也总有这样几个人能够触动我们的心弦。

那是大一的寒假，高三的老同学相约聚餐，酒足饭毕，不知是谁提议回高中学校看看，出于对母校的惦念，这条建议很快得到了响应。观毕校园，大家纷纷散去，我家住在城西，来的同学中倒也没人和我顺路，便只剩我一人重温那条走了三年的上学路。毕竟天冷，大概是受到了被窝的召唤，也就没有心思流连当年上学路上的小吃摊，一心只顾快点骑回家，在床上享受这美好的冬日时光。骑出校园近一公里，远处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接近，待到近了些，才看清面容，原来是班主任，只能匆忙地叫了声“班主任好，”他也以微笑回应，我们就此相向而过。约摸又骑出了200米，忽听到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寻声望去，竟是班主任骑车追了上来，他个头不高，留着平头短发，骑的又是自行车，两条腿深一脚浅一脚，屁股就差离开了坐垫，看着就觉得吃力，对比平日里躲在教室窗外，漆黑夜色里只露出两枚寒光闪闪镜片的威严样，这种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估计怕是有什么急事，我也不敢怠慢，便调头与他会合。再次见面，班主任扶着车站定先喘了两下，然后开始问我大学生活如何，是否适应，却也没有任何紧急的事，寒暄了一阵，我们这才离去。

回家的路上，班主任追我的画面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当年让我第四节晚自习坐在讲台上的情形、免去学习委员的职务让我这个“外来户”接任的情形，高考失忆挥拳砸墙的场景、满腔愧疚打电话给班主任告知分数的画面纷纷浮现眼前，天气依旧寒冷，我却早已忘记了被窝的感觉。

打那以后，我便与班主任断了联系，只是每每有同学提起他高三时是如何的严厉，如何的不近人情，我便会提起这个故事，听罢，全场同学无不唏嘘。

时间来到2015年，那本是个晴天，临近下班，天公却不作美，转瞬之间就变了脸，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随之而来的便是滂沱的雨势。夏工许是没看天气预报，抑或被这天朗气清的假象所迷惑了，如此细致的人竟也有忘带伞的时候，只好踟蹰在办公室，等雨势小去再冲到地铁站，踏上回家的班车。我那天骑车去的公司，车篓里常备着雨衣，办公室里倒还备着一把伞，只是时间久了，伞面已与骨架部分脱离，实在拿不出手。看她那望穿秋水的眼神，也是没了办法，只好对她说道：“夏工，我这边多把伞，就是稍微有点坏了，不过撑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自己有雨衣，要不您先用这把吧？”“能打就行了，谢谢啊！”她一把接过伞去，同时以特有的礼貌性微笑回复了我。来到公司门口，她撑起了伞，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翌日清晨，夏工来的比平时早了些，我刚路过她身边，便被她叫住了：“伞放你桌上了，谢谢啊！”这次依然面带微笑，却又透着几分神秘感。我没有多想，应了声“没事”，径自回到了座位。伞确实在桌上，而且很有摆放地颇具她的风格，叠的整整齐齐，若不是岁月的侵蚀，伞面褪了色，说是新的也不为过，我倒没有过于在意，只是小心收好了伞，等待它下次发挥作用的时机。

又是一个雨天，那日公司就我一人加班，想着下雨便不高兴骑车回去，好在还有把破伞，好歹能将就到地铁站。然而就在来到公司门口，撑开伞的那一刹那，我惊到了，这时再细想夏工那迷之微笑，一切都解开了，所有伞面脱落的地方全都用线重新缝到了伞的骨架上，那就是一把“新伞”。那年夏工61了，她是我们公司的主任建筑师，据说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坯子，长期的设计、加班、熬夜为她带来了良好的工作口碑同时，却也导致了她下排牙齿前突，早已没了当年的风采。那一刻思绪万千，她批评我工作不细致导致错漏百出的情形、她为我们年轻人年终奖迟迟不发而向领导鸣不平的场景再次涌现，而我能做的恐怕也只有更加认真工作，少让她操心、动怒了吧。

可惜事与愿违，当我想努力工作、为她分忧时，公司却因经营不善，导致设计部被裁，我离开上海去了扬州，夏工也离开了设计岗位在家颐养天年，唯有在异乡遥祝她身体健康，安度晚年。

落笔至此，故事本可以结束了。凑巧的是，前些时候与人吃饭，交谈间得知班主任已调离教师岗位去了政府部门任职，一日我去政府办事，恰巧看到他的名单，便踱步至他的办公室，见到他时，内心还是有些波澜的。来到面前，他依然留的是那标志性平头短发，只是白发比在学校时又添了不少，脸上似乎也很久没有打理了，少了当年的那份干练，那一刻，我的内心唏嘘不已。他还是发现了我，却是问了这样一句：“你找哪位的？”本以为他会记得我，可记忆终究抵不过时间力量，“班主任”，我叫了一声。他愣了一下，又凝视了我两秒，转而露出尴尬的微笑：“嗯，你是那一届的？”“我是09年上的大学”。“哦，你比那时候胖了不少啊。”这对话，感觉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要凝固了，好在他还是记起了我，又询问了我的近况，再次寒暄了一阵，我离开他的办公室，可惜再也没有当年的感觉了。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已然意识到班主任也好，夏工也罢，他们终究只是生命的过客而已，而且形色如此匆匆，根本难以抵挡岁月的清洗，但是我依然会铭记他们的好，也依然会和别人讲述这些故事、分享这些感动。

各位在我人生历程中留下痕迹的客人们，愿你们一切安好！或许，现在也正有人在电脑前书写着我们成为他们生命中过客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