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热煞人了!"海头一边抱怨,一边拿着芭蕉扇往外走,"妈哎,我出去转一下,凉一下子。"海头一边跟八十多岁的老妈妈说着话,一边往大门外走。
这中午时分也真够热的。太阳像火一样晒在人身上,恨不得把人皮肤晒出泡来。院墙上的丝瓜藤恨不得枯掉,叶子也蔫了。小狗伸长了舌头,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
海头出了家门,漫无目标地走着,突然一个闷雷,吓得海头心里"格登"一下。他突然想到邻居瘫疾的老桂女,这大热天瘫在床上,热煞了。想着想着,就来到了老桂女的小舍子里。
其实,老桂女不是先天性瘫的,因为一次天灾人祸,一个木冲子开冲水机船去大顾庄,把个冲水机船撞到水泥桥桩上,水泥桥板被撞得掉下来,老柱女来不及躲闪,被水泥板砸成重伤,算盘珠子都撞得堆在一起,硬是截了左腿膝下,才保全一条命下来。
嗨,她才四十三四岁的人,儿女一大串,一幢事没办呢,海头常听到她在家里急得嚎哭。
海头进了她家小舍子里,小舍子很矮,但倒不觉得蒸人。"热煞了,鬼天"。海头说。
老桂女正在开着收音机听江苏广播电台天气预报呢。她听见有人来玩,连忙把身子转到床的口边。"我才听了天气预报的,说下午有雷暴雨呢,天气报告不是说着玩的,灵光呢。"
海头说:"刚才我出来听见响了雷,怕是雨真的会来呢!"
"哪晓得,天打雷打雨,天做主啊,膀子摇扇子都累死了,大姑娘买了个电风扇,也不凉快,还费电,还不如用芭蕉扇子划划呢。"
他们漫无目标地闲聊着。
"走哦,拿个洋锹准备去打稻田口子噢。"海头说着,就要往外走,"打好口子,水稻田省得上水,还能省几两柴油呢。"
"别忙走哦,再歇会儿,天干难下雨,哪有这么快就下啊?"
"不玩了,我看见东边大桥有人往田里去了,怕是雨真来,稻田不打口子,水都淌掉了!"
"别忙哦,没这么快啊!"
海头说走就走,也顾不得老桂女让她多聊会儿,像是雨就来到头顶上一样,生怕来不及把水稻田打上口子,又要废掉半瓶油。
"哎,真是个勤快人,闲不住,哪像我家这个老蛆孑,头上顶个湿毛巾,躲在大小伙平房的竹床上打呼噜哩!"
老桂女说着,用手刮刮汗,用芭蕉扇拼命地划动着。"只有病煞个人,没有做煞个人啊!"嗨,老桂女自言自语,满心感慨。汗水在她脸上淌个不停。
再说海头到家门口,看见老妈妈坐在堂屋里,地上铺着个坏席子。摇着扇子扇风。
"轰,轰、叭…"打雷了。海头去找洋锹,看见了鸡窝棚里有把,拿了就走。边走边说:"妈妈,我去稻田里去打口子,万一下雨了,还省半瓶柴油钱呢。外面要下雨了,妈妈你别出去啊!下雨天地上就滑,还有两小时Y头,小伙就要放学了!回头放学找不到你又块块找你。"
"天像是起了天色,不过怕没这么快呀!""隔会儿再去也没事,哪时才下得大?"海头听不进妈妈的话,扛着铁锹往河东走去。
到河东过东大桥,巷口里乘凉的人还不少。巷口凉快些,因为东西西家的平房快接到了,巷口里晒不到太阳,又有南北穿堂风。
"歇息儿,海头,别忙啊,雨啥时才下得起来呀!凉会吧!"
"刚才我听见响闷雷的,快要下了。"
"早呢,忙什么呢!"荣头老大也这么说。"你还怕雨落不到你家田里吗?歇会儿再走!"
这时"叭~"又一声大雷。海头朝老大打了招呼,往自家稻田走去…
图片来自网络天色暗了下来,雷声也越来越密,不时远处还会出现闪电。
海头玩大船的出身,对水,雨,雷,电全不怕,这不,田里的人往家奔,他若无其事,扛着铁锹往田里走。
"海头,家去啊,雨越来越大,雷响个不停…"
建东也在田里,看见海头从他家田埂上走过,这还有闪电呢,吓人啊!
海头一笑说:"没得事,不怕响雷打头听啊″。海头是个爱说笑的人,这不,扛着个铁锹,还唱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建东怕雨大,赶紧往家走,没走到家,先到存根家躲雨去了。
却说海头边走边用手刮脸上的水,脚底下一步一滑,铁锹扛在右肩上,不时也会滑下来。
这雨也真够大的,到处是水稻田,没个躲雨的地方,凉帽绳子断了,帽子飞到了别人家的稻田里,突然,一道银蛇似的闪电,直奔海头的铁锹而来…"没得命…"海头来不及任何挣扎,倒在他家旁边的稻田里…
图片来自网络雨,还在下,雷声不断。
庄上,脚步声多起来了,老志山找不到大儿建东,往田里去,一种不祥之感笼罩在他心里…
雨,渐小了,雷声也小了,远了,闪电也去了别处。老志山走到自家田边,不见儿子进东,哭了出来:"进东啊,你上哪去了,块块找不到你啊?""
这时,他见到一只凉帽在绿色的水稻苗上,连忙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找,难道进东…
他拿着凉帽一看,心想:他人呢,难道在不远处…
他朝东望去,没得命,看见一个人倒在田里,他边哭边喊:"建东啊,我的儿子啊,你怎么了…"
他泣不成声,人是趴在稻田里的,衣服都破了,像被火烧焦了。"乖乖,我的乖乖…"他歇斯底里地喊着,哭着,他使劲地把"建东"翻过身来,仔细一看…
不是建东,他猛地停止了哭声,拼了命地往庄上跑,脚底下深一脚,浅一脚,滑倒了几次,嘴里没命地喊着:"没得命啊~海头被雷打煞了""没得命啊~海头被雷打煞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天已没有了昨天的闷热。
乌金村的街道上,走着一队哭丧的队伍,捧着海头照片的是他刚上三年级的儿子,麻衣麻帽,跟十岁的孩子是多么的不搭调,让人泪奔,后面是她刚上五年级的女儿,一身白衣孝袍,让谁见了都会落泪…后面跟着海头的侄子侄女,外甥,一张张稚气的脸上挂着泪珠,写满了对生命的怀疑,对人生的恐惧与亲人瞬间消失的痛心…
海头家里,八十多岁的老妈妈哭瞬间死去的儿子,白头人送黑发人,儿子被人抬回来时,衣衫褴褛,头上背部有洞眼,惨不忍睹,老太太放声嚎哭:"乖乖,应该你为我送终的呢,怎不让我去替你~"
天井里,海头的老婆哭得在地上打滚,死去活来:"你带我一起走啊,留下这点大的丫头小伙,我背不动啊…"
人人听了,无不帮着哭几声,没人敢信这是真的。
老桂女心最软,听说了这事,就眼泪流个不停,"让你多玩会儿再下田的,你偏不信,往常来玩,叫他下田,他都说:"别忙,歇会儿,着什么急啊?这次你倒急,要你再玩会,你就是不睬…"
几天后,场头添了一座新坟,谁也不敢相信,扛个铁锹也会送命。哪怕是个少年人,一样会送命。
几天,村子里没有生气,河水也无声地流淌着。
死的死了,活着的还要过日子,只是看到海头家一双小儿女从眼前走过,谁见了都要唏嘘几声:嗨,可怜的孩子们啊~可怜的孩子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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