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
阿平瓜子脸,杏仁眼,小巧挺秀的鼻梁,看上去很伶俐的样子。唯一稍稍不足的是牙齿有些往外突出,然而她不大笑你也看不出来。
阿平的聪明体现在她的语言天赋上。她每到一个地方,便能极快地学会当地的方言。她17岁出外打工,回来便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她随夫到广东做生意,几年下来就能讲一口流利的粤语;她到凤凰开客栈,又很快用凤凰话逛街买菜,和邻舍们拉家常。其娴熟程度,以假乱真,常叫人以为她是本地人;广东来的游客,又认作她是老乡。
她甚至能模仿英语的腔调来几句“I love you”。阿平只上到小学二年级,按理说她认得几个字就不错了。不过我们已经说了,她很聪明,喜欢看电视还喜欢看报,通过这些教育,有时文绉绉地夹点成语是不成问题的。这姑娘模样周正,心思深细,言谈爽利,且温柔和平,人见了她少有不喜欢的。
阿平22岁那年嫁给了阿大。后来生了个女儿,呆呆笨笨的,我们就叫她阿呆吧。
那时的阿大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浓眉大眼,方方正正的,脾气很好,待阿平也好,每天下了班看看电视就睡了。阿平以为终身有了依靠,却不知这是幸福的假象。
阿大是个骗子。阿平进门后,发现他的脏衣服、臭袜子都藏在柜子里。阿大每次和阿平约会——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简直像个知识分子。哪知这人是假干净。
而且阿大变了。他脾气越来越坏。阿平生下第二个孩子小禾,还没满月,因为几句口角,被阿大一耳光打得差点跌在地上。阿平怔怔的,她是家中幺女,上头三个哥哥,虽然家境清贫,可也一直是被捧在手心的。这事阿平一直记仇。后来十几年夫妻,阿大有时和她吵起来,口不择言,阿平很生气,指着他鼻子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是偷懒了还是谗滑了?连我爹爹都不曾讲过我一句重话呢!你有什么资格?”阿大倒是不言语了。
最让阿平感到痛苦的,是两人南下开夫妻店,阿大不知怎么沾上了赌博,在外打牌,夜不归宿。阿平一边背着两岁的小禾,一边独自支撑店里的生意,还要做家务,累得不堪,心也伤透了。小禾饥一顿饱一顿,底子就差了,后来略大一点,自己到处爬,常常在邻居家蹭饭。小禾是个眉目秀气的男孩子,长得倒像阿平。女儿阿呆却随了阿大,不能说她丑,可是漂亮也不沾边了。此时的阿呆被寄养在远房的姑婆家,雪团似的娃娃。阿呆从小就心思敏感,知道这不是自己家,行事处处谨慎,连糖果也不敢多吃。久而久之,变得沉默内敛。她一向极想家,每每寒暑假回来都要流一缸子眼泪。因为弟弟在父母身边长,不免有些怨。回家了,大事小事,皆不肯让着弟弟。弟弟对突然冒出来的姐姐也无甚好感,两人常鸡声鹅斗乃至大打出手。有一次小禾抄起扫把,却不想阿呆抡起簸箕,小禾转身就跑,两人围着菜市场绕了数十圈。来家做客的表妹,对当时的景象记忆深刻,若干年后跟阿呆提起,阿呆诧异。
小禾虽然打不过阿呆,气性却很强,每次不找回场子决不罢休。说来也好笑,他在外面和别人打架,浑身青紫地回来,也不吭气,在家里只要阿呆动他一下,他就双泪横流。阿平不得不出面制止时,免不得说阿呆几句,阿呆就大发牢骚:你重男轻女!偏心!
阿平无奈笑笑。直到有一天,阿呆听阿平讲当年的事,讲她雨天骑着摩托去送货,后面载着一箱洗洁精,拐弯时连人带车摔到路边,泡在洗洁精里;讲阿大如何狠心,三天三夜不回,她一个人忙得饭都顾不上;讲小禾又是怎样可怜,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上去总比实际年龄小。讲生阿呆时,阿大正好出门,一个月以后才回来,公婆不管事,幸好有自己的母亲照看。那一天,母女俩才真正达成和解。
阿平心底还有一个秘密,她只跟阿呆讲过,阿呆同情她,也帮她保守这个秘密。阿平和阿大这么多年下来,夫妻感情算是不错(阿大改了很多,他也有优点,并不全是此文呈现的一面),谁也离不开谁。只是有一天夜里母女俩同睡,阿平半夜醒来,突然紧紧攥着阿呆的手说:“宝贝,你一定要找最喜欢的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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