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富氏的断壁残垣中走出,街市上到处都能看到从各处赶来的兵卒。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行走间还不停地说笑着,全然看不出是要去参加一场血与火的拼杀。更有甚者,还有分属于桓族和庄族的甲兵肩并肩走过,笑谈之间说的都是各自田庄里的趣事。但转眼之间,他们就分别站到了不同的行列中去,手举着长长的戈戟尖矛互相对峙起来。
成氏的大门之外,此时的气氛显得极其紧张。庄族的甲兵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纷言声讨,要求公孙勉立即交出富顺,否则便要将成氏也踏成平地。成氏的甲兵手持长戟严阵以待,他们紧紧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端是分毫都不肯相让。而在府内的院墙和屋顶之上,数不清的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一场残酷的拼杀似乎就要近在眼前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十几辆华贵的轩车从公宫的方向疾驰而来,很快就插入到了对峙的队伍中间。七舆大夫分列道路两侧,使得原本紧张对峙的甲兵不得不纷纷向后退却,手中的长戟也缓缓收了回来。
“公孙勉何在?”车队刚刚停稳,国君便从车上站了起来,面色冷峻地问道。
听到国君问话,原本挡在大门前的甲兵纷纷向两旁闪开,露出了公孙勉的身影:“臣公孙勉拜见君上!”
“他们说,富顺逃到了你的府上,可有此事?”国君问道。
“确实如此!”公孙满游移片刻:“但……”
“这么说,你是不肯放人了?”国君紧接着又问道。
“是!”公孙勉坚定地回答道:“富顺无罪!”
“有罪无罪,是你能定得了的吗?”国君怒道。
“臣自是不能!”公孙勉左右环视了一圈:“但也不是他们青口白牙随意构陷就能定得了的!”
“很好!”国君转而又回头问道:“说富顺有罪,你可有什么证据?”
公孙澹左右扫视一番,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自己的身上,顿时慌乱不堪,忙顿首道:“臣并无实据!”
“那为何这些人不由分说便将富氏夷为平地,而今还有围到成伯府上来了?”国君暴怒道:“是你指使的吗?”
“臣从未下过此令!”
“这倒是奇了!”国君瞠目道:“既然不是上大夫下的令,为何会聚来这么多人?还口口声声说要夷平桓族,是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臣……”公孙澹续又顿首道:“臣实不知!”
“那就是有人自作主张了?”国君冷冷地说道:“便请司寇为我们评一评,未奉诏命而无端杀害宗亲大夫家眷,围攻火烧大夫宅邸者,该当何罪?”
“当斫!”公孙会十分平静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人群便顿时像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心中尽是委屈和不满。有胆量大些的更是向在场的君大夫喊话道:“我们这都是一片公心,却为何要受到诛杀?我们不服!”
“富氏贼人尚未落网,便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这不能够!”
“对!富氏凶徒火烧桓宫,殴杀守卫,无端袭击君大夫,这些都是亲眼所见。如此重罪都未受到惩处,为何却偏偏针对我们?”
“富子故意在桓宫中制造混乱,好制造机会让他的儿子逃脱罪责。如此大罪,君上为何视而不见?”
“富氏先是残害宗亲,如今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制造祸端,若是不能惩处,天理难容!”
“快!保护君上!”公孙勉一阵呼喝,原本被车队阻开的成氏甲兵迅速列队到车前,与群情激奋的庄族子弟对峙起来。
“寡人问这些话,只是想让你们心中有数些!”国君怒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维护天理、惩处祸端,可你们如今的所作所为,就符合天理人道了吗?富氏子弟冲击桓宫,此罪不容宽恕,自然要论罪处置,但这都是君大夫的职责,与你们有何相干?如今富氏尚未定罪,君大夫们都还没有议定罪行,你们倒是先将富氏偌大的宅邸付之一炬了!而今眼看着还要在成氏故伎重演,你们眼里还有我们这些君大夫们吗?难不成,在朝的君大夫们有罪无罪,竟全都是你们说了才算了?只要你们认为有罪的,便可以随意殴杀?你们认为无罪,便是捅破了天也无人敢管了?若是有朝一日,你们认为寡人也身负重罪,是不是要将寡人跟这公宫也一并给烧了?”
“这……”人群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常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对外作战要勠力同心、协作无间,对内同样要手足一心、和和气气,有什么大不了的纠纷,不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好好谈谈,就必得你死我活才能安心呢?寡人知道你们也都是爱憎分明的,对间我手足者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对乱我宗族者从来都是义愤填膺,可万事都要依着法度来啊!我们有这么大的国家,有如此众多的公族子弟,谁与谁之间还没有一点龃龉,谁与谁之间还能没几句怨仇?兄弟子侄相处得久了,难免会有些不愉快的,但即便是这样,也要分个轻重缓急,也得容人分辨几句吧?若是人人都要意气用事,但凡遇到一点让自己感到不痛快的,就非要靠私斗来解决,那我晋国得乱成什么样子?到那个时候,都不消秦人、虢人费尽心机来离间分化,我们自己就已经土崩瓦解了!一旦国破家亡,莫说是寡人无处栖身,连你们自己,也都会成为别国的俘虏!这还能是小事吗?”
“之所以说这些,就是要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们,寡人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袒护谁,更不是要对昨夜之事既往不咎!富子犯下什么错,寡人定会一笔一笔地算清楚,但你们犯下的错,也定然不会轻饶!”国君左右扫视了一番,又续说道:“你们说是为着手足不平事,所以激愤了些,寡人信你们!但信归信,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也不要指望着会轻轻揭过!你们谁今日做下了哪些事,谁又该遭到何种的责罚,最好都能自己心里有本账!来日将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司寇、跟士师和大理说清楚,他们定然也不会委屈了你们!”
“君上所言甚是!”有人突然站出来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若是不能为宗族增光添彩,我等如此行事便是败坏国家法度。但臣也听闻,法不责众,此事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少数几个人因私废公而祸乱视听,君上若是要端正法纪,便将臣的人头拿去,以儆效尤吧!”
“你叫什么名字?”国君正色道。
“臣公孙无地,乃是苑氏侧室。”
“很好,也是个识大体的!”国君出言安抚道:“既是要因循法度,便理当由司寇、士师与大理定夺,寡人不会问你的罪。眼下,还需要你尽心尽力,将族众遣散了去,让他们各自归家好生安置了才是!”
“唯!”公孙无地跪拜叩首:“臣定当不负君上之重托。”
……
“你既不肯将子理交出来,寡人也不会强求!”待庄族众人渐渐散去,国君又转头对公孙勉说道:“但寡人也要提醒你一句,如今昨夜之事尚未问清,在此之前可切莫让他走失了,否则也一样会问你的罪!”
“臣定当谨记在心!”公孙勉面无表情地答道:“但若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老夫也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说得好!”国君冷眼道:“待会儿在武宫举行的朝议,寡人会亲自参与,叔父若是得暇,也不妨去听一听,免得人多口杂,把什么要紧的给误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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