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公孙枝一行沿着少水谷地一路北行,在抵达太岳山口时,突然遇到了另外一支狄众,一时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他们本想等到狄众退走之后再向前赶路,却不料对方早已发现了自己,同时还派出了十几个人前来打探消息,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忧心。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当狄人靠近时,吕钊突然认出了其中领头的一位,正是当初与自己一道牧马的库卡,而吕钊则被对方称作里热罗。库卡热情地把吕钊抱了起来,还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都说你跟着一个中原女人走了,起初我还不信,非要漫山遍野地去找你……可没想到,你却是去享福去了!这么些年下来,除了头发胡子白了些,这脸……嘿,还真看不出来我得叫你一声老哥哥呢!”
“哈哈哈!”吕钊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狂放,他使劲拍了拍库卡的肩膀,大笑着说:“你还是那么壮实,跟十几年前没变什么样!”
两人稍稍寒暄几句,吕钊便向库卡逐个介绍了身边几位主人,库卡都一一过来抱了抱,让公孙枝感到好不自在。待介绍到女主人时,吕钊事先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中原的礼仪,男女是不能太亲热的,就简单地行个礼算了!”
“哈哈哈,随你!”库卡将双手抚在胸前,向她们一一行了礼,便被吕钊拉到了篝火旁。库卡不是个拘谨的人,见火上夹着一只肥肥的兔子,便也不打招呼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嗯!好吃!没想到你离开这么多年,手艺倒是没有退步!是这个口味!”
“从小吃到大的东西,便是到了坟墓里也不会忘的!”吕钊笑着招了招手:“叫弟兄们都来吃!”
“你这便是矫情了!”库卡很不客气地说道:“说话都变味了,我不喜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些话,公孙枝却是一句都插不进去,只能呆呆地看着两个人时而狂笑,时而左拥右抱。而狐偃则是落了个自在,与其余的几个狄兵打了个火热,山岭间充斥着狂放的笑声。
“欸?”库卡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问道:“你在中原住得好好的,怎么跑到这种鬼地方了?”
“说来话长呀!”吕钊指了指远处升起的一道白烟说道:“看见了吗?在回封地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儿从河西过来的部族,被一路追到了这里。真是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脱,只能巴望着从霍太山的北面绕回去,却不料……又遇到了你们!”
“河西?他娘的!这些狗杂碎,怎么跑到这里来抢地盘了?我看看去!”库卡顿时便来了气,话未说完便抢着站到了一处高台上,远远地望着远处的狄众,见他们身上穿的全是灰白的衣服,顿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口中骂骂咧咧地嚷道:“还真是!这他妈也太不讲道理了吧!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祁王,看不收拾了丫的!”
……
“真是天不绝我,没想到果真遇到了廧咎如部。”眼看着库卡带人气哄哄地走下山去,公孙枝讷然道:“他们会去杀退白狄吗?”
“以后见了他们,千万不要提戎狄这些字眼,他们不喜欢!”狐偃默然道。
“没错!去告诉兵卒们,别让他们说错话了!”吕钊说罢就转身离去了。
“依我看,这未必是什么好事!”狐偃又补充道:“这些人虽看起来热情好客,但也贪求财物。不出手便罢,若出了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事情果如狐偃所料,过不多时,库卡就又带着人上了山顶。只是与原先打下的保票不同,他口中的“祁王”并不愿意招惹这些远道而来的奔命之徒,而是打算以太岳山为界各自为政——只要河西人不越过太岳,就一切相安无事。
待完成使命从少水谷地返回,库卡又热情地邀请众人到大卤作客。公孙枝本有心推拒,可对方不由分说,便已经大大咧咧地将吕钊裹挟了去。而他带来的几个狄卒,则是神情严肃地站在众人身后,看情形是不下去也不行了。
面对此情此景,无论是公孙枝还是狐偃,都难以想出脱身的办法,只得不情不愿地带着仅剩的百余人踏上了去往大卤的旅途。廧咎如的队伍在路上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六七日才抵达了他们传说中的“王庭”——一个由简易的草庐汇集起来的巨大村落。
看到外出打猎的车队回来,所有人都聚拢到了道路的两旁,热情地欢迎归来的旅人。而“祁王”则站在一辆高高的马车上,从身后捡起捕获的猎物,随手便扔到了人群中。抢到猎物的自然欢天喜地,没有抢到的也并不怨恼,而是更加起劲地欢呼。
看到这里无论男女老幼,身上的穿着有多破烂不堪,脸上却都洋溢着自然洒脱的笑意,这种情形在曲沃是无论如何都见不到的,不免让久居高墙之内的公孙枝深受感染,全然不觉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了。
在大卤的最初两天里,“祁王”大摆酒宴,兴致勃勃地邀请远来的客人喝酒吃肉。宴席完毕后,还会带着他们到各处游览,让人感到十分受用,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
但到了第三天,气氛就突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在一次例行的酒宴上,“祁王”酒足饭饱,脸色晕红,便突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听说你狐氏与晋国是有联姻的,对也不对?”
“此事不假!”狐偃低头割着肉,脑中一直盘算着该如何应对:“为了结好晋国,消除边地之患,换取过冬的粮食,叔父将我姐姐嫁给了晋侯,我父亲和兄长也到晋国做了大夫。”
“竟还有这等好事!”“祁王”乐呵呵地说道:“我若是与晋侯结亲,他可也有这许多的好处给我?”
“只要你肯送儿送女,这有何不可?”狐偃讥诮道:“怕他们还巴不得你这么做呢!”
“话不可以这么说!”“祁王”满是自信地说道:“既是结亲,自然要有来有往,若我娶他一个晋国的女儿,这不也是一样的吗?”
“怎会一样?”狐偃摇了摇头:“说是结亲,可归根到底却是扣人质。若非如此,晋国又岂能放心得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小儿你这就不懂了!”“祁王”醉醺醺地笑道:“我廧咎如与晋国素无瓜葛,断不会送出自家儿女去攀好他们的。可若是有人质在我手上,那情形便大不相同了,想来晋侯为了自己的姐姐……也会低这个头的吧!”
堂上顿时一片寂静。
“祁王……都是……玩笑话……玩笑话……哈哈……”“祁王”对自己说过的话全然不察,又猛猛地灌了几杯便昏昏地睡去了,但这些话却把在场众人都惊得不敢言语。过了许久,库卡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忙陪着笑脸试图打破僵局:“来,喝酒……喝酒……”
可众人显然都已经没有了喝酒的心情。
“我早看出他们居心不良了!”狐偃把酒罐敦在地上,没好气地说道:“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库卡的,就感觉此人来者不善,他的眼睛……都快钉到叔隗……还有季姜身上了……”
“当时的情形,我们别无选择。”公孙枝闷闷地说道:“不要怨怪自己了!”
“要不……”狐偃压低了声音说道:“再放把火,跑了就是了……”
“我也想过……”公孙枝摇了摇头:“这个部族里,有很多像你一样会骑着马赶路的,我们的戎车跑不过他们……”
“说起来……”狐偃挖苦道:“我还是第一次有了被人拖累的感觉!”
“这是责任。”公孙枝淡淡地回应道:“是你兄长与你之间最大的差别。”
“是啊,以前总笑他来了中原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狐偃起身将一块石子投入了茫茫的夜色中:“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说是个闷葫芦也丝毫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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