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明天妈妈有事,早早的要出趟门,请你务必在中午前起床喝药啊,过了中午药效就不好了哦!听到没?还有,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嗯嗯,知道了,妈,不要这么啰嗦啦!我睡了。”
漠边说边往楼上走。她的房间在二楼。
进门,把门锁好,再确认一遍,嗯,她终于放心,感到一丝轻松,现在她又能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范围是她的房间,不过她知道,范围其实要更大,比如夜晚,就是她的独居地,安静的所在,这让她稍觉安全,但她的心对很细微的声音,即使只是空调发出的一点声响,她都很警惕。“有时我觉得,空调里住着一只幽灵,它前世是被热死的,所以今生总爱往凉爽的地方钻,空调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我怀疑它经常处于睡眠状态,因为除此之外,它不爱去别的地方。这样想我又会觉得,它是被自己的弥补心理困住了,自我囚禁。但能安心地自我囚禁在喜爱的居所,总归是件好事,人类尚且做不到呢。”漠曾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过这样一段话。
她实在不像是一个年仅17岁的少女,无论是她的想法,或是她的生活状态和她的心理。
漠把大灯打开,房间通亮,走几步,拿出遥控器把空调打开,温度调得很低,随后就往床上一趟,从手机的音乐库里挑选出一首很有法国香颂味道的音乐。想营造一种很迷情的氛围,像要在这种氛围里做点什么似的,可能是捕捉灵感并记录下来,也可能是写写诗。但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雪白的蚊帐顶,日子的无意义从她的脑海里穿过,从她的心里穿过,有点痒痒的,她转了个身。
好无聊。她想。她又望向那个空调的出口,在想居住其中的幽灵此刻是不是正睡得香甜。
“咚咚咚。”木门不知被谁敲动。
“妈妈吗?大半夜的,怎么啦?”漠问道。口上这样问,但她知道,妈妈几乎是一个不敲门只会扯高嗓子眼大声说话的人。她问只是为了掩饰不安。
“是我呀。”一个男人的声音。
“啊!你是谁呀?!”漠有点慌张,但仍刻意故作镇定。她迟迟不敢去开门,因为这九成九是灵异现象。
“拜托你,给我开个门,容许我借个道吧。”门外的男人说。
“求你了,大哥,这是我房间,你别吓我。”漠仍然以强装镇定的语气说话,但她的手微微地颤抖,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哭起来了,门外那个男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漠醒了过来,但嘴里还止不住地轻声念着佛号。
一场梦。
漠睡不着了,一看时间,已凌晨两点。看来今晚又要熬夜了,她想。
她坐起来,拿起床边的短篇小说集,随意翻阅着。
时间流动着,窗外的天渐渐明亮,公鸡们此起彼伏地打鸣声响起,让房间里还未睡眠的少女感到了一些安全。虽然我喜欢夜的静谧和自由,这意味着无限可能,但我也惧怕着它的阴暗潮湿,她想。
她警惕的心渐渐放下去,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再醒来,已下午两点多。
漠慢慢滚到床边,才把脚放到地上,她觉得有些晕眩,心口处微微地疼,可能是熬夜了的缘故。
她下楼,洗漱,吃妈妈一早就煮好的面条,嗯,因为她懒得把面条煮热,所以吃的是冷面,面条黏在一起,口感不太好。
“人生真是糟透了,人生真是糟透了。”她疲倦无力地喃喃。
她吃完饭,把中药灌下去,赶紧找来一颗冰糖放进嘴里,苦味才慢慢转变成甜。
漠把门打开,外面的天很亮,云朵也很好看,但下着雨。“下雨的世界也真是糟透了吧。”她又开始抱怨着。
接着,她在客厅坐下,倒了一杯茶,就是妈妈总爱泡一大壶的莫名其妙的茶,轻啜了几口,觉得无味。
又呆坐了一阵,电话铃声响了,是好朋友琬打过来的。她点下接通键。
“喂,怎么啦?琬。”
“漠,要不要出门散步?拿着伞哦,外面有雨。”
“我知道,可是下雨天出门很烦,鞋子还有可能会进水啊。”
“我心情不太好,想到处走一走。”
“啊~好吧。那我们老地方见。”漠一向听不得别人难受,何况是自己的好朋友,即使下雨,也要陪伴她。
漠把鞋子穿好,梳好头发,拿上她喜爱的浅灰色木柄长伞,晃晃悠悠地出门了。
在雨里,就会觉得呼吸很顺畅。感觉每一滴雨水都饱含着氧气。
来到了老地方,她一眼就看见站在那里等着她的琬。
她们笑起来,觉得很高兴。为什么高兴好像也说不上来。好朋友之间就是这样的,一见到彼此就觉得亲切,心里的阴霾也扫去了一半。
“嗯,我们往田野那边走走?”漠提议。
“好。”
两把伞挨得好近,一把是浅灰色的,另一把是白色透明的。
她们走在田野旁,望着一列列绿油油的蔬菜,感觉能这样一直走下去真的好幸福。真希望目的地永远不要被到达。
“你怎么了吗?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嗯……我爸爸喝酒,又打我妈了,我过去拦住他,被他打了一巴掌,还让我滚出去,说我这也要花钱那也要花钱的,一身是病。哎,我快没有感觉了。”琬的声音里透着让人心疼的清冷和藏匿的脆弱。
“哎……之前你不是说你要劝你妈和你爸离婚麽?你妈还是听不进去啊?”漠无奈地问。
“我妈这个人,就是传统封建思想,而且顽固啊,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嘛?还是一直忍着吗?都忍了几十年了吧!”漠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我看我妈这人就打算忍到死。我却只想快快毕业了找份工作来养活我妈,不过感觉还很遥远。最近我靠写稿子赚了一点钱,我想把钱存起来,以后带着我妈去一个遥远的城市,如果那个城市有海就更好了。我喜欢海,我知道我妈也喜欢。”琬顿了顿,接着说:“我妈这辈子就去过一次海,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她老跟我说,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壮观。我妈觉得海很壮观,我妈觉得见了海就是见过世面了。她还总念叨着,海风吹过来是怎么舒服,总念叨着海边都有什么小摊贩,卖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妈……”琬顿住,像凝固了似的,漠转过头看她,她已泪如雨下。她哭泣时是无声的。漠知道,很多压抑的人,哭泣是无声的。
漠伸出右手,牵起琬的左手,那手好冰,仿佛握着一个巨大的冬天。
“会好的,真的。琬。你要坚强一些,会好的。你的药也要按时吃,不要一生气或一伤心就不吃饭也不吃药,你要把身体养好了,然后考个好大学,将来你会实现你的愿望的。有海的城市,想想就觉得很美好,因为宫崎骏的《魔女宅急便》里的琪琪,她也是选择了在有海的城市修行呢,那地方真的很美,对不对?”漠说得自己的心疼起来。
“谢谢你,漠。我会坚强的,我不哭了,我不哭。”琬用右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我很喜欢你,琬。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女孩子,你的好,叫我说不出来,一定要说,你的好是由内而外的,你像一株植物,反正,我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了。嘿嘿。”漠傻笑了一会儿,笑得眼眶微微湿润。
“你也真好。我以后到了有海的城市,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我还要常常给你写信,我觉得写信很浪漫,而且我更擅长用文字来表达我的感受。到时候我们时不时还要聚一下的,喝下午茶。我常在外文书里看到对下午茶的描写,我觉得那样很惬意,我幻想的下午茶伴侣一直都是你呢。只有你懂我。”琬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像一把利刀割开了信封的封口。
“好,好,好!想想就好快乐哦!”漠也开始幻想着她们两个人穿着小洋裙,摘下手套,坐在温暖的、高贵典雅的咖啡馆里喝着下午茶的情景。漠此刻更希望这条乡间小路没有尽头了,她真的好想和琬这么走下去,一直走到有海的城市,走到城市里的咖啡馆,走到世界上每一个美好的温暖的地方。
雨渐渐停了。她们收起了伞,手仍然牵在一起,共同呼吸着清新的泥土混杂着青草的香气,看着四周里的绿色植被,这个夏天,好像比往季清凉许多。
“我们照张相留念一下吧。为了我们的约定。”漠提议。
“好呀~”
她们以田野作背景,定格下两张稚嫩的甜笑着的脸。
“记得当时年纪小。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漠问。
“嗯。三毛书里看过。下一句是‘你爱谈天我爱笑’。”
“嗯呢,是。你念给我听吧。我好喜欢听你念东西哦。”漠恳求。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漠不觉得那么虚无了,也不为流逝的时间感到可惜。她希望快点长大,她希望琬快点实现她的愿望,她希望她们能坐在温暖、高贵典雅的咖啡馆里喝下午茶。一日,漠从噩梦中惊醒,一身汗,心跳得很厉害,跳得……有点疼。她总觉得像有什么事发生了,不祥的预感。她刚下楼,就听见了妈妈和邻居的一个阿姨那样的对话,她简直快无法站立,强忍着,强忍着,感受着心口缓慢的疼痛,钝钝的。但她知道,她已经在那里、在那个时刻,撕裂了。破碎。
“她女儿好像是叫琬,那么年轻又文静的女孩子啊!而且读书那么好。”
“对,是叫琬,她和我女儿玩得好,常来的。是个好女孩。真是作孽!”
“她爸那个酒鬼,一发起酒疯来,那谁都拦不住的,而且成天把门锁得紧紧的,真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当时得多怕啊!亲爹啊……捅了好几刀……哎!他那老婆怎么忍受得了他,不趁早离了干嘛!一个只会天天打老婆的没用男人,现在好吧,把自己女儿都给捅死了!那是一个多好的姑娘。”
“现在抓起来了吧?”
“抓了,今天一早抓走的。”
“哎!”
漠走过去,忍住一身寒意和愤怒,声音颤抖着问妈妈,琬现在放在哪儿。妈妈说这个不清楚啊。漠飞奔着跑出去,妈妈在后面喊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想去琬家,又想去她们的老地方,她跑着,一分为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片海,很壮观,很蓝,海边有一个温暖的、高贵典雅的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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