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一次突然想起他,是在那一天的下午。
九月和赵清野坐在一起刷题,准确地说是赵清野刷,九月……玩儿。鬼才知道现在的数学题怎么会那么变态,也只有鬼才知道为啥有人会变态到能把这么变态的数学题做地那么快。
老半天才做了一题答案还算错了的九月有点崩溃地看了眼旁边做过好几页了的赵清野,半是崩溃半是撒娇,“数学好难好难,现在的数学咋那么难的咧,老娘初三就没怎么好好听过课,还不是轻轻松松考120、130 ?”
赵清野腾出左手冷漠地推开了九月,“好汉不提当年勇,就说现在,你考了几分?再说,你当初不好好上课,成就什么大业呢?”
“你这人讨厌了啊,不就刚及格嘛,至于讽刺我吗?”九月叹了口气,软软地趴在桌子上,随口答到,“初三的时候,我一直,一直……”九月哽了一下,一个久违的名字窜进了她的脑海。
“恩?怎么不说话?”
说实话,那会儿九月并没意识到她沉默了,并且沉默的时间还不短,不短到,连学霸都起了疑。
看着赵清野终于舍得从书里抬起头,“看来在她心里,还是我比较重要。”但当时,九月只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把这句己经应该是很自然的调侃说出口,她有些慌张地猛然站起身抱起桌上的书,“没,没什么,这题我做错了,下去问个同学,你不用管我。”
坐回自己位置的九月,当然没有去问题,而是发起了呆。
在这个所谓的青春即将落下帷幕的时刻,九月站在成熟和青涩的临界点,回望自己那单薄贫瘠的几年,寡色的画卷里除了几个至交损友和那个少年之外,他的名字,仿佛其中最难忘的一笔。
他最初的时候,应该是讨厌九月的吧。要知道,初见时的九月是最糟糕的九月,而他是最好的他。离开那段时光很久之后,九月终于可以以一个客观的角度剖析那时的自己。
她呆呆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夏日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盯了一会,九月的眼睛似乎被紫外线灼伤,有点痛,有涩涩的眼泪试图滋润眼眶。她趁着没人注意,迅速摸掉眼泪,嘴里嘟囔一句“还真是差劲啊。”
二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女孩都有过迷茫和自卑,而那时候的九月或许完美能够完美地诠释这两个词吧。
有一种人在觉得自己不受欢迎时,会先去讨厌别人,给自己套上一层骄傲自大又伤人的保护壳。莫名奇妙成为班长的九月,凭着不好看的长相,不讨喜的性格,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优点,成功地逼得自己变成了那个模样。
也正因为此,初三的班里,九月人缘很差,正好他最好的兄弟基本上都不待见她,前半学期,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一份又一份各种班级名单里,在“九月”的后面,写上“阿九”。
九月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也是因为名单。她再一次誊写名单的时候,手里的笔突然被人抽走,没反应过来的九月倒吸一口冷气打了个冷嗝儿,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高瘦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弯下腰,划掉了名单上的“阿九”,改成了“阿久”。
九月暗暗吞了口热唾沫,有点尴尬,“呃,你是‘长久’的‘久’啊,我还以为是‘九月’的‘九’咧。”
不轻不重,不骄不躁,冷冷清清的,“嗯。”之后也再没多话,转身离开了。九月低头看那个名字,笔迹清晰,转折有力,相比之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练过几年的字,真不是一般的丑。
交集应当就此为此止的,她最讨厌的那个数学老师也说过同一个平面内,两条不平行的直线,有且只有一个交点。相交之后,就只剩下渐行渐远。
只是,出现了转机。后来九月也不切实际地想过如果没有那次的座位大调,自己和他之间就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吧。
那一次的座位大调,把桌子拉成了三大组,-组三列。九月被安排在了四列二排,阿久在四列四排。从那之后,交集日益多了起来。九月身为班长,他又写的一手好字,从前安顿在副班长身上的工作,总会以“你离他近,你去说。”为由给九月推回去。
无非是“班报少-张,你帮一下忙”“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你把后面黑板擦一下”等等细碎的事,可一来二去的,九月和他从一开始的疏离变得越来越默契。
九月从窗外收回视线低下头,神色温柔地看着手里的数学课本。或许相对而讲,高三的数学老师更博学,脾气更好些,给自己的影响也更大,可如果能选择,她宁愿回到初三的数学课上。
正如同九月告诉赵清野的,初三的她没认真听过数学课,数学老师讨厌她身为班长,带头不听课不写作业,顶撞;而她又反感她古板,严厉,批评堪比辱骂从不考虑别人感受。数学课上罚站、去办公室补作业于九月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九月也习惯了一个人和老巫婆斗智斗勇,可是后来,九月罚站的时候,偶尔那么几次,阿久也会被罚,与九月共同“镇守”后墙黑板的左右;没交数学作业的人换了又换,却总是有他们俩,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办公桌的另一端,阿久同九月一样奋笔疾书。
从某一天开始,数学老师发现他们乖了好多。至少不再看到九月在课堂上明目张胆地看小说,阿久也不再暗戳戳捣乱,只是在她走出教室之后,他们会把夹在书里的纸条毁尸灭迹,再顺便安抚一下四列三排的“中间人”。
有一次在数学课上,阿久传给她一张纸条,“你知不知道,班上有很多同学,嗯……不是很喜欢你?”
九月像只刺猬,立即树起了全部的刺用以自卫,她知道,怎么会是“不喜欢”,厌恶”和 ”反感”才更准确些吧。没回头看他的表情,九月只是自顾自地写:
“知道,我又不是人民币,没办法让他们都喜欢。我没法干涉他们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讨厌,我只知道自己喜欢、讨厌的是谁。”
很久都没回应,九月感觉有点嘲讽,又有点后悔语气那么生硬。这时后桌点了点她的背,传上来他的纸条“你觉得我讨厌、喜欢你吗?"
“随便吧。”
“最先开始,我特别不喜欢你,觉得你特别装叉,现在嘛……”
“然后?”九月对他的评价有些哭笑不得,却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你还是很装叉,但我习惯了。”
下课铃响了,数学老师踏出教室,九月张牙舞瓜地转过身,“你丫找死啊!”,却发现阿久透过后桌的缝隙,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时间定格。
赵清野从前排走下来,走地有些慢,带点漫不经心的味道。九月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回到了初三那间教室,他刚从体育场晨跑回来,从昏暗的楼道走进教室,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珠,走过自己身边时,露出一个笑。
赵清野揉揉九月的头发,“怎么?想到什么事情了?”
九月回过神,“清野,你知道吗,我刚刚好像看见他的影子了,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三
在和阿久那么熟之前,九月一直以为他高冷、中央空调,从来都没发现他逗比,搞笑,和他在一起是件轻松的事。他们之间的纸条从最初的班级任务丹始转向互怼和调侃,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纸条上的好友,变成生活里真正的好友。
一回,九月约了朋友去体育场,朋友爽了约,她本想离开,却看见阿久在打篮球的身影,他也看到了九月,远远叫了她一声。过程记不太清了,总之结局是那天九月抱着阿久的外套看他打了一早上篮球。
看着阿久在球场上不停跳跃,得分之后和队友击掌,九月忽然间记起了班上女生的窃窃私语,“阿久真的好帅。”
对陌生人高冷,熟了之后就是一只暖男,高瘦,身材匀称,笑起来,一口大白牙,又有点憨憨的样子。
九月在心里点点头表示赞同,阿久,是挺帅的。
打完篮球,阿久和她顺路,冬末春初的天气,偶尔吹过一阵冷风,她和阿久一路并肩,被他的话逗到捧腹。
自那天之后,也不知道阿久从哪儿学来的,开始一口一个“小美女”地叫九月。
九月很无奈,她从小就觉得,自己长的丑,矮矮的个子,永远都扎不齐的马尾,凑在起怎么看都看不出好看的五官,“美女”于她而言,不是赞美。她试图纠正,毕竟阿久同桌就是他们班花,可阿久似乎上了瘾,时不时就会叫几声。
小美女叫了不久,很快就到了中考的体育考试。
女生先考,九月是女生八百来的第一,她还没得意多久,男生考完了,出成绩,阿久是一千米第二,跳高第一,引体向上满分,一百米第一。
看他跑步的时候,九月听见身边有女孩说“那个叫阿久的男生跑的是最快的!”“废话,你也不看看是谁的男神。”
那时候她只是觉得女孩很可爱。九月没想到的是,她那么优秀的男神会告诉自己,阿久喜欢九月。
那天阿久传上来一张纸条,九月展开,却不是往日的闲聊。“九月,我喜欢你。”九月心虚地把纸条夹进书里不予回应,下课的时候,故意嘻嘻哈哈地,“你纸条写错了吧,要传这种纸条,也得给你同桌传啊。”
“没有,没传错。”看着阿久一本正经的样子,九月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突兀响起的上课铃声拯救了她的尴尬。
之后的几天,阿久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九月装聋作哑,佯装不知。班上却突然传起了风言风语,上课回答问题,每一次提到“九月”和“阿久”之后,一定是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噢——”。只是,所有人都只是看热闹而已,没有人相信阿久真的会喜欢那个又装叉又暴躁的九月。
身边的朋友劝九月,答应了呗,阿久那么优秀。是啊,阿久本来就那么优秀,或许连朋友也认为阿久喜欢九月是个奇迹吧。这样不配,九月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早恋、和他在一起。
可是,当九月听到女生们或嘲讽或羡慕,或带着醋意的私语时,她十分可耻地涌起一阵骄傲。“你们喜欢的人喜欢的是我,我也没那么差,或者说,我比你们好。”
四
坐在高三教室的九月只觉得后悔,回忆到这儿,她仿佛亲眼看着一个用层层铠甲包裹自己的女孩,将用自己可耻到阴暗的虚荣去伤害别人。她想心疼地拥抱她,可是想到她要做的,又觉得羞愧。九月有些无力地从背后抱住清野的腰,轻轻地闭上眼睛。
或许是因为虚荣,或许是因为真的有些喜欢,还或许因为从来都没人用这么大的善意包容过她,她真的和阿久在一起了,九月早恋了。而在那之后的记忆就显得有些仓促,每次回忆,九月就像是看电影时遇到尴尬、不忍直视的情节,闭上眼恨不得摁快进。
她原本以为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在一起也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世界上没有一种身份可以轻易转换,她根本就没办法习惯“男友阿久”。
那个时候她登不了QQ,玩不了微信,拿着一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年机,阿久就给她发消息,事无巨细。嗜甜,阿久就帮她买棒棒糖,买果汁。
错误的花开在了错误的年龄,再加上早恋的理由也没有想象里的那么纯粹,九月每一个动作都残留着别扭的气息,她抗拒着阿久给她的一切,他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
阿久的细心、温暖、坦荡都像是无边的海洋,让她向往而慌恐。
那段时间,九月尽力在白天作像往常一样,不露出异样,却在夜静人深的时候,问自己是对是错,她觉得自己错了,觉得既对不起自己又伤害了阿久。
短短一个星期,周末的时候,她发短信说了分手。
周一上课,阿久一直在问她为什么,表情受伤,九月甚至都给不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她只会闪躲着,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最终沉默。
不久,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阿久申请自己在家复习。初中时代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毕业前一天,照合影的时候。
大家都很疯狂从前的恩怨一笑而泯, 大笑着彼此互抹染料,笑容明媚灿烂。除了他们。那时九月仍没有勇气重新面对阿久。九月那满满一相机的照片,满满一本留言,都还有那件签满名字的校服,都缺了他的席。甚至,连阿久给九月的那页同学录,也被她静静留在了那个抽屉。
分别的欢送会上,阿久唱了一首歌,那是九月第一次听他唱歌,唱的是《仙剑》的主题曲,特别好听。九月全程不曾抬头,在全班欢呼的时候,她仍低着头,像是在看拍好的照片,实际上相机已经没电了,她就像个傻子一样,摁着电源键看它亮几秒又暗掉,然后继续摁电源。
那天,九月短暂而亘长的初恋宣布落幕,九月真正意义上的青春懵懂也就此结束。
后来,九月上了高中,她渐渐在一个陌生的,没有他的环境里成熟,不再幼稚,不再轻易虚荣,学会在行动前再三思考。
之后她遇见了好多人,却没有谁再像阿久那样对她好,没有谁再像他那样盈盈地看着她笑,没有谁再像他那样笑着叫她小美女。
清野的长发刚洗过,空气里弥漫着洗发露清清爽爽的香味,九月蹭了蹭,“其实后来我见过他,”
“嗯?”
“在高一的时候,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和同学骑着自行车,觉得身后骑车的人莫名熟悉,我确定那个人是他,但不敢打招呼。”
“没有然后了?”清野好像不意外,淡淡接话。
“不,他主动打了招呼,他看起来还好。等到他骑向另一个路口后,我的同学说,‘那个小哥哥是谁啊,长的好帅。’我说‘那是我初中同学,他一直就很帅。’”
“都过去了,你和他都不是曾经那么幼稚的样子了。”
五
后来的九月过得还不错,只是她还是也没有机会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说一句谢谢,说一句对不起。
她想说谢谢阿久,在她最卑微最幼稚的年龄给她最美的喜欢,最纯净的记忆。
她想说对不起,她的卑微、幼稚、虚荣在他最明媚的年纪留下了不完美。
她一直以为这些事情她都忘记了,直到那天,她突然想起高冷的阿久,逗比的阿久,戏谑的阿久,傻笑的阿久,帅气的阿久,记忆里最好看的阿久……九月才突然发现,她没忘,阿久的那些好她从来没忘。
阿久,今后万水千山,再难相见,只希望你永远都是那般少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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