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憎分明（3）

爱憎分明（3）

有时候，读书多少的差异，在交谈的时候，会形成断层。你以为随口说的她能理解，可是，她的理解往往与你所表达的意思，相差甚远。

桂芳虽脾气好，但有时因为我会用她听不懂话来讥讽她，我觉得无伤大雅，她却会觉得很受伤。她又是一个不会一下子爆发的软包子，只会红着脸，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不过，她似乎总能包容我，还很信任我。比如说，有一天她欲言又止地问我：

“茜，你知道祥林嫂是谁吗？”

“这你都不知道？”我以为她在开玩笑，拿这么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来考我？以为我智商是负数？于是，我毫无礼貌地反问了。

“我是不知道啊！漆刚才跟我闹别扭，负气说我像祥林嫂一样，我想她应该不会说什么好话吧？”她的模样有些可怜，但是很真诚。

我开始反思，平常说话是不是也这样理所当然，从而伤害了她们的自尊？就好比，我被一位目不识丁的员工气得说了一个成语：岂有此理！人家便眼泪汪汪地说我骂她！骂她听不懂的话，欺负她没文化。

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无力的，或许，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低调，可知识分子的清高还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所谓骂人不带脏字，对她们来说，反而是更大的伤害。正因为不懂，她们会曲解那个褒义词，甚至夸大那个贬义词的意思。

现在，我突然明白，那个特殊的时代，为什么知识分子会被一些大老粗批斗，哪怕沉默是金，仅仅一个眼神，也会被人那些人疯狂的折磨，甚至折磨至死。

人性是很奇妙的东西，它不是全然光明的，在光明的一面，必有阴影在其反面，或多或少，但谁也不可能通体光明，毫无阴影。

当然，那天我耐性地向她解释了祥林嫂这个人物，让她释怀，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只是罗嗦一点罢了。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祥林嫂其实很命苦，死了两个老公，一个儿子，因为不吉利，被人赶出，靠乞讨为生，最后饿死街头……

如果据实相告，她又会觉得同事在诅咒她不得好死。因此，说话如果不考虑后果，胡乱卖弄，只会闪了自己的舌头。

桂芳对我的回报，当然是言听计从。下班我要补个衣服，改个裤腿，做个袖套……她都会妥妥帮我完成，第二天一早，悄悄放我座椅上。

而我做的面包，她也赞不绝口，觉得我是一个相当能干的人，几乎是全才，除了不会踩缝纫机。对于这样的粉丝，我也越来越偏爱，乃至某日能为她挺胸而出。

作为中层，总会遭遇一两个组员，爱偷懒，质量不太好，嘴却很厉害。夹心饼干其实不好受，尤其是日资企业，完全是靠本事吃饭，质量更是重中之重。一不小心，人家就会喊你鬼子的狗腿子，是汉奸。

当时，一位难缠的中年妇女，与桂芳发生了冲突，并且言语激烈，然这个好脾气的桂芳居然被人家的士气压过了头，屁都放不出来了。

我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手指都戳到你鼻子上了，你爹娘都惹着她了，在不出声，她都要刨你家祖坟了，你的血气呢？我特么像个男人一样怒吼一声，中年妇女就被镇住了，她原本想打人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事实上，我比她矮一头，还瘦弱好多，尽管距离苗条还很遥远，但远比她瘦。我相信，我一定很凶狠，她居然在我的怒目下，嘟嘟囔囔低着头，收拾东西就走了。

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厉害，我已经打算被她甩耳光了，打算被她打得鼻青脸红的，其实，我只会吼，根本出不了手，我只会欺负鹏飞，欺负宝儿，可从来不欺负外人。

当然，人家这么识时务地离开了，我当然得扮演一只大获全胜的大公鸡了，撅着屁股，就回办公室去了。而我，自然也能感受到桂芳无限感激的小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