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南街7号

作者: 桥南街7号 | 来源:发表于2023-08-08 11:12 被阅读0次

    第四部分——在城里

    十五、录像厅

    下午时分,操坝的路人熙来攘往。摊贩抓住一天最重要的机会兜售生意,菜农缠着下班的人不放,游说便宜处理菜筐里零落的剩余。人们利用回家前短暂的时间,简单地攀谈或问候。自行车在人群中迂回避让,人声中响着铃。

    这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对于孩子,也是最快活的片刻。放学的同伴滞留在操坝各地,书包随处一扔。三三两两在泥土上插地图,玩弹珠,扇烟盒。谁都暂时忘了回家的事。

    另一种可能,南门湾山顶上转播发射塔的红灯一亮,各家各户熟悉的“新闻联播”的声音如期传来。大家惦记着一定不会到处跑,因为再过不久,准会调到地方频道。每天一到两集的港台剧,准确说是香港功夫片或说得顺口的“武打片”就要开始播出。

    一部分有电视的人会呆在家里,更多的人愿意聚集在某个院坝支起的“大彩电”前。四方邻舍的大人端着茶,小孩子捧着碗,路过的人,不管相识与否,歇个脚依在一旁,一大群人围着院子看个热闹。往往,眼看着剧情正高涨时,就兀地跳出字幕,随后片尾曲响起,众人意犹未尽的才各自招呼着回家。

    一段时间,某一部片子的上演,大街小巷,房前屋后,都被某种情节任意发展的牵挂氛围所包围。这感染力常常在小家伙们的身上最是发扬光大。

    孩子们根据各自的入迷,分着门派,树立掌门,正教和邪派依然是原有的伙伴稍加改造而成。(女孩们满文具是英雄或侠女的小粘贴画,口不离的吟唱剧中的歌的嗜好)男孩们则随时随地打一通偷鸡摸狗的所谓的“神功”。轮到操坝比试时,各自先亮出狗尾续貂的绝招,嘴里还不忘哼两句前奏,然后双方才在地上扭打起来。

    大孩子不屑这一套,他们理当在乎于光鲜的形象。那年,小城风靡“上海滩”时,从街上到操坝,随处可见梳着大背头,打着锃光瓦亮的发油,脖子上吊着一条垂地大围巾的“许文强”,旁边好像都依偎着故作姿态不管肥瘦的“冯程程”。

    功不可没的还有操坝的几个录像厅,每天都能见着香港“古装功夫片”“警匪枪战片”几个腥红粗体手写大字报,在售票窗口上赤裸裸地招摇。那是小城最时髦,最热门的时下影片。一到黄昏,准点几家录像厅的大喇叭开始在头上狂轰乱炸。各种不同风格及背景的粗浊声响此起彼伏,恍若时光机把各种悬念重叠在一起。一帮半大不大的野孩子,每天被搅得火烧火燎,迷魂颠倒得不行。

    与操坝其它老牌录像厅不一样。“康乐录像厅”早先是一家舞厅,一开始生意红火,不料文化馆新舞厅开业以后,生意渐渐清淡。老板索性把舞厅中间的一个喷泉池用木板搭建起来,不同方向放了三台大彩电,变成了专门放映动作片的录像厅。没想到抢尽了小城的风头,连门口都成了小商小贩不惜动粗盘占的地盘。

    这家录像厅有一个前门,进出场都得从此处通过。另还有一扇不常打开的双开的侧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此门成了某些小子走捷径,私下输送门票的暗道。

    简单讲来,只要有人买票,进场后持票人又愿意接济无钱购票的人,他就可以把撕过副券的票进场后从侧门的门缝漏出来,交给在外提前等候的人。此人持票走向检票口,亮给工作人员,然后舒坦的说刚上厕所去的(天赐场内没有厕所,中途内急只能到政府办公楼的转角上公厕),大体就平安混进场。

    但这个要掌握时机,第一要在选择大门入口人多的时候进场,这样对方忙于检票,不会浪费时间考虑,只要瞅着时间对得上就行,再一看是小孩,屎尿多是一贯的德性。第二检票的人不会进场查看座位的真伪。因为室内一概长条椅,或者干脆砖块垫的薄板当板凳。只要进场一窝疯上去抢座,坐着站着不稀奇,压根儿没有对号入座一说。

    但最大的前提是总得一人掏钱买票(找陌生人讨票容易被识破,讨不到好)。一部三五十集的影片,想必眼下谁也掏不出几个子儿隔三差五地买真票。

    最要命的是,如只一张票在一干小孩之间频繁交易,而给出的理由不是撒尿,就出去买瓜子、麦牙糖什么的,这种游戏时有被发现的危险。

    既然如此麻烦,后来遇见一个印刷厂的子弟,碰巧这些票券正好在他父亲工作的印刷厂制作。这小子干脆偷偷的把印制成半成品的录像票抱一叠出来。然后找到印码的图章,在上面盖上一段连续的日期,竟造出一堆真假难辨的宝贝。这个家伙,把一摞摞门票慷慨的分发给分享他荣耀的跟班,我们几个缠得紧小伙伴就走了狗屎运。那一年,大家腰包随时揣着假票,不论逃课、放学,千方百计地找着机会往录像厅里钻。

    那片昏暗室内每时被称为江湖的世界实在也不负我们,它呈现出马戏团般的个人与历史恩怨和宿命,提早让几个屁孩儿把日子过得蒙上了一层晃晃悠悠,沧沧桑桑的样子。

    除了录像厅。电影院是小城最为庄严的一栋建筑。淡绿的亮晶石粗粝的外墙,高大方正的四方立柱。左右两边时常更换的大幅电影海报被嵌在橱窗里,更显得比周围的房子有派头。

    电影院往常上演的影片大多是一些意义深刻的革命体材,抑或情节缓慢的进口文艺片。我们只会在节假日,更多是学校组织穿上统一的着装才集体去光顾。端坐在宽敞严肃的放映厅,看着头上机器籁籁的光柱变幻闪烁,好像聆听一次高雅的音乐会般的乏味沉闷。

    有一年冬天,电影院鲜少有机会放映一部日本的警匪影片。照看过人的吹嘘,里面那个匪徒厉害非常,而且高大威猛,警察怎么也抓不住他。大伙听完抓腮挠头合不拢嘴。但谁也不提如何进场,好像渐然淡忘了买票看电影这回事情。

    但电影院靠一些小伎量是很难蒙混,平日的票券看着就高级,不像早先印刷厂的制作水平。同时进出场管理严格,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个个装模作样,不敢冒犯的样子。

    大家不甘心,来回勘测了好几天。终于发现电院影旁的厕所与进入放映厅内室大门的通道仅一墙相隔。但外围隔墙比较高,不容易攀爬。最后只好采取骑在另外一人的脖子上,掌墙翻越过去。墙外余一人时,趴在墙上的伙伴,几个伸手合力拽上来。结果,那天没估算好其中一位“富贵人家“小孩的体重,用力过猛,同伴从墙上摔下来。

    不出意外,工作人员把我们带到一间小房间,威胁叫家长索要罚款才放人。华子施展一贯的油腔滑调拒不交代,挨了一耳光,鼻血顿时流出来。见局面僵持,我壮起胆子坦白,我的父亲是某单位的经理,名字叫什么,你去给他办公室打电话吧。工作人员看着我半信半疑,也想必被这几个脏兮兮的赖皮弄得无趣,骂骂咧咧让我们滚蛋。

    过了通向东门的铁索桥后,沿街右转,几个人缩着脑袋往回走。一路上人烟稀少。寒月高悬,地面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般好看。时间不长,想起错过的电影里面扮演警察和坏蛋的角色,大家又开始快活起来。一边跑,一边学着影视里鬼子的形象乱嚎:“你的,死拉死拉的——”,“八格牙鲁,不要跑——”,“老子的鼻子又流血了,妈的。”“等一下,我帽子掉了——”,身后冒着烟气的几条瘦影潜入暮晚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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