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影人（一）

“我的影子怎么比别人的模糊那么多？”

我一早醒来就想到昨晚这件怪事。

昨天下班后，妻子来电说晚上同事聚餐，晚些回家。每周五她们公司都会照例聚餐，我也有了自己的独处时间。

走到家附近的一个足球场角落看一群初中生模样的少年做训练。

我习惯来这里，可能因为这里是城市中为数不多的空旷地方。

深秋的足球场格外冷清，太晚了，连散步的人都看不到几个。

球场上方巨大的射灯打在我身上，周身空无一物，这灯光令我晕眩，我感到自己像是赤裸裸地站在地球中央被万物围观。

看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家了，地砖步道上映出身旁银杏树的影子，光影斑驳，一幅宁静的画面，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说起来，成年后经常这样子，看到什么东西会呆滞一下，也没有思考，就只是看着，在空洞的、不具有任何意义的物体上消磨时间。

可是这一次，一个仿佛出于本能的念头突然浮上脑海：这个画面绝对有什么地方是错误的。

我立刻从发呆中醒来，再次定睛看向地面：树影像是黑色剪纸贴在地面，在足球场的强光下甚至能看清枝干稀疏处银杏叶片的形状。

仔细审视了1分钟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名为“错误”的地方。

我摇摇头，突然尖锐的哨声直线刺进耳朵：训练结束了。

少年三两成群地路过我，最后瞥了一眼原本宁静的树影，多了几个跃动的黑色人影……影子！

所谓我觉知错误的东西是影子！我的脚边像树影人影那样浓重的影子根本不存在。

明明离得很近，灯光也是公平地打向我，少年路过，他们漆黑的影子也路过，唯独我的影子模糊不清，有的仅仅是一团浅灰色的、形状不辨的图案，说是灰尘堆积也未尝不可。

我尝试挪动，那团浅灰色的图案也跟着我。确实无疑，那是我自己的“影子”。可是翻阅回忆里所有关于影子的印象，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沉思片刻，还是以“可能最近太累了，精神状态不太好”为结论，这多少能舒缓我紧张的心。

人就是这样，会因为懒惰而经常性地欺骗自己。

回家进行日常性的洗漱之后，妻子仍未回来，我看了一眼手机，此时已经23：58，头脑沉沉，我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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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看向身旁，妻子蜷在被窝里熟睡，我好歹安心下来。

想想昨晚的事情，虽然感到奇怪，可也没有到搅乱心绪的地步，就像回忆完梦境就把它抛之脑后一样，时间仍在行进。

我起身侧躺用手掌支撑着脑袋，观察起妻子的睡颜。

她平和均匀地呼吸，略微卷曲的头发落在她的耳朵、脖子和肩膀上，凌乱地恰到好处。

隐约闻到妻子淡淡的体香，是一种介于婴儿香气和柔顺剂之间的味道，甜香又干净，忍不住埋进她的脖子里使劲嗅了几下。

我知道妻子讨厌用香水，因着她不爱，有时闻到路人身上香水的味道，我总要快步走开。

清晨的微光洒在床上，妻子的脸看上去愈加柔和了。我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重新躺下想起了从前的事。

她那时怎么突然向我求婚了呢？

回想起当年和妻子的关系发展，现在仍然疑惑不解。

我和妻子是在刚毕业的第一份工作中认识的，我们同时进入公司，又是同龄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知道她冬天最爱吃糖炒栗子，她知道我夏天最爱去足球场……终于在相识一周年那天，我们在一起了。

可是在感情磨合期我们爆发了无数次争吵，她吵起架来真的像变了一个人：小气、多疑、不讲理。

我也渐渐失去了每次必哄的耐心。在一次两人都歇斯底里地争吵之后，我们分手了。

分手后我没有再找女朋友，只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

人的感情很奇怪，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对她的思念竟愈来愈深。

分手一年后，她突然找到我，说：我们结婚吧？

这也是我所想的。

就这样，我们结婚了。

我当然爱她。可是，我越是爱她，就越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时隐时现的空缺。

实际上，我们再也没有发生过争吵，她也好我也好，我们好像一夜长大，不会再为一点琐事而争吵不休。

尤其是她，对我更加包容爱慕，更加体贴温柔。

只是，我总感觉有个巨大的缺口存在于我们之间。

是什么呢？我也不甚清楚，总之现实无可指摘。

我们结婚有五年了，还如新婚夫妇一样，有时周末会一起逛超市、大扫除、一起做饭一起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

周围朋友没有一个不羡慕我们，都说我三生有幸才娶了这么个好老婆。

我暗自窃喜，安心享受着妻子创造的美满生活。

直到后来某天我才明白，她是卸掉了身体的某个部分之后才回来爱我。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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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影人（一）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