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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健诗歌创作的三次“隆起”

陆健诗歌创作的三次“隆起”

作者: 热点讨论 | 来源:发表于2020-12-07 11:28 被阅读0次

    作者简介

    单占生,笔名善骑,1953年4月生,河南杞县人。大学文化。1977年郑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留校在郑州大学中文系任教。1985年4月加入河南省作家协会。曾任河南文艺出版社总编辑,编审,郑州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河南当代文学学会会长,著名诗歌理论评论家。发表有散文,论文,诗歌及专著《写作知识》、《写作基础知识》、《抒情诗欣赏》、《中国当代文学作品赏析》、《中国当代文学史稿》、《中国当代戏剧文学史》;散文集《昨日的阳光》等。散文作品入选《2007年中国百篇美文》、《2010年中国百篇美文》,散文作品《挖野菜》曾作为中招语文试题。《河南文学史》对其学术成就有专节评价。

      在我看来,陆健的诗创作,有三次“隆起”,依次为:一、1990—1991年,他完成了《名城与门》的大部分作品,《不存在的女子》的全部作品,外国人物题材长诗《日内瓦的太阳》中的《伊丽莎白二世》《仓皇的向日葵》《劳伦斯与弗里达》《爱因斯坦的小提琴》《日内瓦的太阳》和《北京阿坚》等六首长诗。二、2012年完成的《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三、2020年,包括诗集《开片》(郑州大学出版社2021年7月版)在内的205首长短诗作,形成了陆健四十年写作的第三次高峰。

      对陆健诗歌创作第一次高峰的重要研究文字,有沈奇、杨吉哲、李犁的文章。沈奇在《诗城独门——评陆健诗集<名城与门>》一文中,认为“他为我们开启了一扇特异不凡的独在之门,一扇有许多理论话题可言说的诗性之窗……以诗歌史的角度而言,说陆健独辟蹊径,填补了当代诗歌的一片空白,也不算过分”;在谈到语感、语式问题时沈奇说,“《名城与门》的主要语式,即属于这种重铸后的叙述语式,且经由陆健的改造,有机地保留或者糅合进一些与叙事和谐共生的意象语,显得更为老道与精妙,构成集中最为让人击节叫绝的艺术享受。尤其是在用于状写人物时,状貌、传神、通灵,皆渺渺数语而全得之,实在是当代诗歌中颇具经典意味的绝唱”(见《关于一个诗人》,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2月版177-185页)。杨吉哲关于《日内瓦的太阳》的评论是,〝与那些自恃才情的诗人不同,陆健是站在人类生活的全部历史和经验上说话的诗人,……纵观他的系列长诗,我们不难看到,陆健对人类生活的许多方面进行了思索与追问,战争、和平、宗教、性爱、艺术及流行的社会病症等等,都在他的文字中呈现与展开,并趋向凝重与透彻,其中包蕴了人类的历史性困窘、坚忍精神、普遍的沉沦与不断谋求的解放,包蕴了人类漫长的身体力行和苦思求索所达到的智慧高度。由此,陆健又与那些抚琴弄瑟、低吟浅唱者都区别开来,显示了自身的某种大师气质。〞其文对诗集中的《伊丽莎白二世》一诗极为推崇,认为它〝是陆健艺术创造中的一座眩目的高峰,与其它诗作相比,它似乎更能全面地代表诗人的成就。它以一种纯净明亮、沉稳坚实、超然绝尘的语言之光,涤荡了冥暗的现象世界,照彻了人类生存历史的隐秘风景,把生命秩序纳入了永恒与短暂、真与伪等多重审度中,展示生命的存在与虚无、价值和意义。〞〔见陆健诗集《日内瓦的太阳》,台湾诗之华出版社1992年10月版〕。李犁则对《不存在的女子》不吝溢美之词,〝《不存在的女子》是陆健最优秀的一部诗集。每首诗歌写得都很温软,好像只轻轻一碰,就会流出汁水、眼泪甚至血来……它抛弃了一切人为的技巧,拆掉了语言的栅栏,随着心灵的起伏,倾诉,倾诉,再倾诉〞〔《救诗与救世;陆健诗歌的写作动机和价值》见《诗林》2012年3期〕简言之,第一个创作高峰期对陆健来说不仅是收获了大量高质量的作品,而且扩大了诗人的视野和胸襟,决定了他日后写作的走向。中国、外国题材,各类现实世相的介入、心灵的挖掘,等等,丰富多变,异彩纷呈,预示着巨大的可能。

      有点匪夷所思的是,这之后的陆健竟然有一个几乎十余年的写作“空窗期”,我们只看到一首刊发在《河南科技报》的写于1989年的很短的篇什《向自己倾诉》被《诗刊》社选入《中华诗歌百年精华》一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直到2003年的长诗《非典时期的了了特特博士》,他好像才从长长的睡眠中苏醒过来,且在此后五六年间,相继推出了《34份礼物》、《枫叶上的比尔》、《田楼,田楼》、《洛水之阳》等六七部诗集,直到2012年的《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再次惊艳于诗坛,再次写出了“杰作”。这首用六年时间创作的长诗,完全称得上在结体形式上区别于所有中外诗作的独一无二的作品。此作好评如潮,如燎原的文章《书写命运指定的诗篇》,森子的《从前贤止步的地方起笔》,熊国华的《中国当代诗坛的长篇杰作》,李犁的《诗篇,向经典致敬》,单占生的《陆健诗歌的心路历程》以及子午、邹建军、杨四平等的评论见诸《诗歌月刊》、首都师范大学的《当代诗歌研究前沿》等刊物。这些文章与唐晓渡、商震、杨志学、洪烛等人在《作家网》的对谈一起,收入陆健作品研究专著《诗篇,向经典致敬》一书〔线装书局2014年4月版〕。这部长诗,由明天出版社2013年出版,继而荣获〝首届屈原诗歌奖银奖〝〔2013年〕、〝首届中国〔佛山〕长诗奖〞〔2014年〕、〝首届阮章竞诗歌奖〞〔2015年〕、〝第二届昌耀诗歌奖〞〔2018年〕。

      也许,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全球疫情肆虐的2020年,他以不可思议的写作速度,完成了205首诗作,迎来了自己四十年写作的第三次高峰。我们看到,《这一年几乎是的一生》《我像赎罪一样写着》《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路过》《那条鱼》《想念樱花》《隔壁兜兜》《巷口在前面》《柏林爱乐玄学》《某日打坐》《彼得的礼拜日》《戴口罩的动物们》《佛山祖庙》《东坡穿越》和被学者张清华称为“杰作”的《蓓蕾状病毒》等等。其中有九首短诗,由谭五昌、杨志学、庄伟杰、周瑟瑟、朱子庆、杨四平、程维、李犁、单占生等九位知名批评家推介,以“名家点评”为题刊发在《中诗网》(2020年12月15日)和纸媒《大河诗歌》(2021年夏季号),其中部分诗作旋即入选多部年选与其它重要的诗歌选本。

      评论家李犁说,陆健是对中国诗歌有贡献的诗人。其实,这种认识并不为李犁所独有,国内诗坛不少朋友都有这样的认识。那么,这四十年他主要创作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作品能被称得上〝贡献"?这里,我们从他的几部诗集谈起。

      《名城与门》,写了48个现当代中国文化名人,包括小说家、诗人、历史学家、书画家甚至歌唱家、舞蹈家、围棋名将。

      《日内瓦的太阳》,由七首以外国历史〔现实〕人物为题材的长诗组成。

      《名城与门》,我在一篇评论文章中曾经说过:《名城与门》(1992年9月文化艺术出版社)这部诗集由六十六首既独立又相互关联的诗作组成了一个宏阔的历史空间,而构成这个宏大历史时空的诗性元素,则是诗人陆健对中国现当代四十八位文化名人与艺术大师的叙写,也是诗人与四十八位中国现当代文化心灵的对话。更应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这四十八位中国现当代文化名人或者叫作四十八尊文化心灵,被诗人陆健分别安放在十三首同名为《门》的诗为间隔的诗性空间之内,这样,这部诗集就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城邦时空,同时也构成了诗人宏阔的心灵时空。······。对这两部诗集,著名评论家沈奇和杨吉哲分别有过非常有见地的评价。沈奇在其评价陆健的诗集《名城与门》的长篇论文中,称陆健的诗为“诗城独门”,说陆健“为我们开启了一扇特异不凡的独在之门”。沈奇不仅从诗的题材的特殊性所展示的历史空间、结构的特殊性所呈现的交响乐式的史诗气势、语言的特殊性所产生的诗性张力,更为重要的是,沈奇在其文章开头所提出的陆健在当时的诗坛的特殊性的问题。尽管沈奇在当时对此问题没有作更为深入的论述,但今天看来,沈奇在当时就能论及这一问题,更能让人臣服沈奇眼光的独到和对诗坛认识的深刻。在沈奇看来,在一次次的诗潮尘埃落定,当我们“反思、梳理与整合”诗坛的历史经验之时,我们就不应该再次“忽略”那些曾被我们“一再疏忽了”的那些“冷静而沉着地游离于”潮流之外,“对整个现代主义新诗潮做深层参与且保持独立诗性和超越目光的,可称为边缘性诗人的从作品到人格的关注和研究”。

      自《日内瓦的太阳》之后,陆健此类题材的长诗写作一直延伸到近年,如2014年的《太空中的1814400秒》〔2014年11期《诗歌月刊》〕、《裸体的特郎普》〔2017年3期《西湖》〕、《安倍晋三之弈》〔2017年3期《中华风》〕、《地球人皮卡德梦见两个别的星球》〔2020年1期《诗林》〕、《大吻·马车驮来的星座》〔2020年4期《江南诗》,节选〕。评论家陈仲义对陆健此一系列的作品颇为看重,认为这样的作品是诗歌的环形山,非常具有难度。并且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当然我记得邵燕祥先生有过一首写斯大林夫人的长诗。陆健这些作品中唯有《太空中的1814400秒》和《地球人皮卡德梦见两个别的星球》是虚构的事件人物,其他的人物事件,都史有存焉。

      爱情诗集《不存在的女子》,1992年由香港金陵出版公司出版。《非典时期的了了特特博士》是2003年非典期间陆健用18天时间喷发出来的由40多首短诗组成的一部长诗,诗中塑造了一位有点书呆子气的博士,他心地善良,爱帮助别人,和大家一起抗疫。作品采用诙谐、带有些滑稽的语调,也借鉴了当时的一些流行话语及网络段子,意趣横生,很快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2003年6月),被《中国作家》发表(2003年8期),《中华文学选刊》(2004年2期)全文转载。非典时期出现的较高水准的长诗屈指可数,此当为其一。

      《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是陆健的一部非常重要的作品,是中国当代诗歌史上的长篇杰作。对这部作品的评价,李犁认为这是一次具有经典意识的写作行为。杨志学说它〝正走在经典的路上〞。〔以上见诸《诗篇,向经典致敬——<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研究文集》,线装书局2014年版〕。《诗刊》编审、诗人周所同谈到对《小诗人之歌》的七点看法:〝(1)没有庞大、复杂、广博的知识结构,这首诗不能写;(2)没有自己的哲学背景、精神向度和智慧的境界,这首诗不能写;(3)没有低处衍生的真理,没有穿透真理的利器,没有站在真理的悬崖上而凌空一跃的勇气,这首诗更不能写;(4)没有才华,没有真爱,没有经纬分明的人格力量,没有心灵看到的才是真看到的能力,这首诗也不能写;(5)没有做足功课,没有正反相向的眼神,没有辩证的深度思想,没有毫无余地的剖析事物万象的睿智与自省力,这首诗也不能写;(6)没有彻底的人文精神,没有融会贯通中西文化的解构力量,没有隐匿与呈现双向驱动的精神气象,这首诗也不能写;(7)艾略特有“荒原”,庞德有“诗章”,陆健有“小诗人之歌”,都是大手笔。这也是近年来少见的好诗。〞(纸媒《中国诗歌万里行》2013年6月10日)。陆健自己的表述是,我终于写出了一首在内容上和形式上与别人都不一样的诗。

      那么,《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又呈现给我们一些什么值得思考的东西呢?

      对我来说,这部诗集的最大启悟,是让我认识到诗歌形式建构的仪式性存在,对于一首完美的诗来说是多么重要。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是一部诗集,又是一部前后圆合建构匠心独具的组诗。也许正是这样一部诗集,强化了我对陆健诗歌创作在形式建构上的仪式性行为的关注。······一组诗是一个小的独立自足的诗性空间,一部诗是一个大的独立自足的诗性空间。这样的组合在形式建构上有着严格的规律,而在内容的选择上则有着无限的自由。把严格的规律与充分的自由结合在一起,其实是陆健诗歌创作长期坚持的基本现实,也是中国诗歌乃至世界诗歌长期呈现给我们的基本规律。······这种文体特殊就特殊在它不仅仅是一种文字呈现样态,而且还是一种仪式性存在,是一个有着仪式性介质的场。在这个具有仪式性的场域,文字所指涉的现实事物或者在此发生了变异,或者在某些方面得以强化或弱化。当一个诗人连同他的写作对象进入这个仪式性场中时,他不再是一个生活在世俗世界的凡人,而是一个沉浸在诗性仪式并具有诗性思维的诗人。写作在此时此地成为一种仪式性行为。诗人通过仪式性行为超脱出现实世界进入另一个空间当中成就个人的反思与冥想,完成自己的诗性经验。······他为他自己和他的写作对象构筑一个“场”,这个场有着严格的秩序。也许正是因为此种秩序,诗人的创作诗思获得了最大的自由(引自《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附录,2013年12月明天出版社)。

      内容上区别于人,并非难事,可形式的独一无二,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发表的前几年,陆健还写了几部作品,《34份礼物》、《田楼,田楼》、《洛水之阳》等,它们各具特色,精彩纷呈。《34份礼物》是身为大学教师的作者给他所教的一个班的每个学生写一首诗、请人给学生每人画一幅漫画、学生每人写几句话加上一个手体签名而集成的一本诗集。这样的写作行为堪称诗坛独步,广受称赞。对于其在写作学意义方面的价值,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哲学家陈默在该书的短序中说,“《34份礼物》是特别的礼物,它最具意义的是:诗还能这样写!它让诗从‘诗人主体中心’逃离出来,就像是从一个匣子中逃出来,有一种解放的感觉……让读者参与创作,让诗人成为一个魔术师、一个转换器,把每个人的体验转换成诗的花朵。每一个人的生存体验、生活感受都是诗的素材,每个人都能像诗人一样去感受生活,诗人所做的是将他们的生活注入诗的基因、诗的韵味、诗的形式。陆健的奇妙之处是:取消诗与生活的距离,让它们靠近,更靠近;让生活弥漫诗意,让诗意成为生活。”他又说,“这34首诗是陆健与2003级文编的学生共同完成的,是诗人教师与学生们的一次真正的对话,是互动参与的典范教学案例。这种对话、互动参与,是一种视野融合,是每个学生的视野与诗人视野的融合。在这一融合的过程中,诗人的穿透力将每个学生的生活体验重新阐释、发现、关照、提炼;两个视野融合生成出既超越学生个人体验,又超出诗人体验的新视野。他们共同完成了34首诗,他们共同体验了一种新视野的生活。于是真实的生活体验与诗人共同结晶出诗。”(见《34份礼物——写给我的学生的诗》“序二:花样年华,一同走过”,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4年5月版第5页)

      《田楼,田楼》(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版)记叙了河南南阳一个小村子的地理、历史、文化,真实的人物,配以2006年作者两次重返插队四年多的地方拍摄的照片。他把用豫南方言写成的诗读给农民听,然后修改。把地方志熟读多遍。后来又把出版的书寄给他们。这本书是彻头彻尾的〝非虚构〞作品,他让我们重新思考艺术创作与田野调查的关系以及写作伦理等被忽略已久的重要问题。请注意,该作产生在“非虚构”一词对于文坛还相当生疏的近20年前。

      《洛水之阳》(河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4月版)也是一部颇可一读的书,壮丽的山川,宫阙巍峨遗址上的共和国新城,文化内涵深厚,投射在特殊年代一个身心发育期的少年身上。巨大的明晦各半的背景,真名实姓的小人物在时光的河水里游泳。别出心裁的作者在2006年写完之后,2018年他又写了一遍,40首诗对应以前的40首(郑州大学出版社2021年1月版)。内容上有延展,有对立,情感上有告别,有回归,有再发现。这似乎让我们看到了他心智成长的根在哪里。但是凭心而论,我觉得前40首胜于后40首。

      《诗坛n叟》(线装书局2014年版)描述了40余位有名有姓的诗坛人物。大咖们。屠岸、谢冕、吴思敬、牛汉、雷抒雁。这是一部和文坛大佬们开玩笑的书啊,能不好玩吗,内容如此鲜活生动?这部书和《名城与门》的根本区别在于《名城与门》的仰视视角,而它是平视的。抓住一点不计其余,玩笑开得你没话可说,却并非游戏之作。据说陆健写了某某,都打印出来给人家寄去,得到认可或骂声均不在意。他说古代文人的唱和传统哪去了,应该恢复一点。

      陆健近期的一部重要诗集是《开片——2020年诗选》(郑州大学出版社2021年7月版),是新作。从这些新作中,我们能够看出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作者的复杂心态。有生之人,谁经过这样全球性的大劫难?陆健的老之将至的惶恐,妻子的病况,叛逆期的小儿子,周围环境的气氛挤压,加上忧国忧民的文人本性,在他这儿蜂拥而至笔端---这个每天做着做不完的家务的老男人的笔端。我真想说难为我们的诗人了。但他竟然写了如此多,写得如此好。《开片——2020年诗选·后记》里,人家说他是老树着花,他说回光返照。这自嘲都有点自恋的味道了。我曾经在讨论《一位美轮美奂的小诗人之歌》的文章《陆健诗歌的心路历程》中言到,〝在我看来,中国新诗坛上自始至终所有有关我的问题,都是一个关于“人”的问题。所有有关对于“我”的认识,说到底都是一个怎样认识“人”的问题。陆健的魅力,就是能够直面“我”是怎样一个人"。读罢《开片》中的诗歌,我觉得自己关于陆健的话假如放在今天说,会更准确妥当。与《小诗人之歌》仍借助了互文性的方法不同,《开片》更加无拘无束地敞开了自我,达到一种诗人应该具有的精神上来往无碍的程度。限于篇幅不再举例,读者完全可以信任自己的审美眼光。

      对于这位〝对诗歌有贡献的人",我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谈到:

      一、陆健的诗歌理念。1、多年前陆健说过,“绕一个文化的大圈子然后回到人本身”(2004年11期《诗歌月刊》陆健文章《不断尝试着去作一个名叫“陆健”的诗人》)却是应在了这里。原来64岁(2020年)他这批作品的出现,早有预谋。由此可见陆健相当理性,很重视视野的开展和知识的积累,辅之各种现代诗技巧的演练。这是他能持续不断写出面貌各异的作品的基础。2、集约式写作、〝主题诗集"写作的可能性。虽然我们不清楚他何时开始具有这个想法,但很明显《名城与门》、《日内瓦的太阳》、《不存在的女子》已经称得上〝主题诗集"了。《34份礼物》、《田楼,田楼》、《洛水之阳》、《诗坛n叟》,还有刚才我们没提到的《马赛克拼图》等。按照陆健关于主题诗集的要求,《名城与门》、《日内瓦的太阳》、《不存在的女子》和《34份礼物》比较成功。其余诗集瑕瑜互见。看来这种要求并不容易达到。

      二、陆健的人物诗。陆健大约写了200—300首人物诗。数量惊人,可谓诗坛仅见。诗歌描写〔表现〕的人物,从国王君主到山野民众,从古代战神到现代艺术家,几近无所不包,可以说成就非常高。人物诗分为真实人物与虚构人物,操作起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难度。不少作品处理得出人意料的好。

      三,陆健诗歌的幽默风格。不解决风格问题,作者的写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盲目的。意识到风格这一美学问题的重要性,不等于就能完成自己的风格特色。显然陆健独特风格的建立、建设经历了漫长过程。如写于1985年的《哲人轶事》(见当年的《叙事诗丛刊》)、《火焰一样快的车》,1991年写就的《北京阿坚》(见1995年《大家》杂志)。时有闪烁。2003年《非典时期的了了特特博士》,是陆健将知识分子的文人幽默与世俗生活中的幽默相交融的契机。这种交融的效果,在之后的《小诗人之歌》中获得部分体现。我们发现《小诗人之歌》中的〝我〞作为一个高校教师,知识分子,既有幽默诙谐,也有刻薄、矫情。而在其2020年,他的喷发式的写作,几乎完全不依傍典籍与他人的思想和言说,我手写我心。他的脑袋如同一个信息接收器,中国的外国的,人物,事件,突然产生的“怪念头”蜂拥而至,他的幽默也四处开花繁星点点。《小诗人之歌》中的幽默,多少还是有点“硬”。这种硬并非和“做作”有什么关系。因为这首长诗中,一种焦灼,愤懑是情绪底色,感性的语言流速度较快,和以举重若轻为能事的幽默,究竟还是有些违和。2020年的幽默就不一样了,是水到渠成的自然。长诗《东坡穿越》(《中国诗人》2020年3期)中,“我”——西坡,“东坡一篇用逗号结尾的短文”,与东坡相对而行。一个穿越到宋朝,一个从宋朝穿越到现代,各自惊诧,各自有对眼前事物的不理解和行为上的不将就,幽默出两个时代的精彩与痛感,是一篇以放松心态覆盖产生的幽默作品。其有些作品,表述内容给人苦辣酸甜五味杂陈之感觉,幽默感十足的言辞镶嵌,闪烁其间,如“但是不要把网络抄错成病毒/把和平的飞鸟抄错成战争的/飞弹。尽管把一位美女抄成/龙钟的老太太在所难免”(《抄袭》)。如“假如拜登/他说为人民服务,我觉得/他在开一个比人民还大的玩笑”。陆健诗歌的幽默感,有时出现在作品结尾处,如“警察设了埋伏,警察长出了满身/探测器。警察想抓谁,即便是好人/都逃不脱,更别说坏人了”(《观影:某部国外警匪片》)从整首诗来看,作者本来正襟危坐,或斜靠在沙发上挺舒服,但事情的发展超乎意料,事情在走向自己的反面,甚至荒诞,你不幽默都来不及了。幽默的尺度并不好把握。它不是挖苦,嘲讽,谐谑,它显得更温和一点,比较有教养,更容易获得劝谕的效果,与人不产生敌意。幽默在有些作者那里,多少是带点自我优越感的,在陆健这里,有时却不是,比如发表中《星星》杂志2005年12期的《在丹江水库乘水上飞机》中,“我知道,岸上蹲伏着一只狐狸/水里有凶猛的鱼//它们喊,乌鸦,你歌喉美妙/你唱啊,让那个陆健掉下来/他热爱自然”。在同期刊发的《医院和坏人》一诗中,“大夫,我这个坏人……”,“我私下想,进了这大门的人/不是这儿坏了就是那儿坏了/不是骨头坏了就是肉坏了/说坏人难道污蔑谁了吗”。他于2007年创作的《鲜花的花和老眼昏花的花》中,那个对流行文化及教育体制扭曲孩子人格问题怎么也不懂的“我”的尴尬情态跃然纸上。陆健时不时地会幽自己一默,此类情况曾屡屡出现在他不同时期的作品中。在2020年的写作中,陆健诗歌的幽默风格业已形成。

      四、陆健的在诗坛之内与在潮流之外。几十年来,诗人陆健始终活跃在中国诗坛之内,同时又超越于各种潮流之外,这大概应是大家的共识。这里,我想借用一下李犁在其论文《救诗与救世:陆健诗歌的写作动机和价值》(见2012年7月《诗林》杂志)的一句话代为表达我的认识。他说:“陆健诗歌写作的最大贡献就是在原来诗歌美学范畴之外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写作可能。”李犁的这句话所针对的是陆健从2003年开始写的四本非虚构的纪实性诗歌。其实,如果我们大体回顾一下陆健的诗歌创作历程,就会发现,陆健始终是站在他创作的那个诗坛的当下审美范畴的流行话语之外进行他的诗歌创作的。站在风潮之外,探寻诗歌审美的新的可能,始终伴随着陆健诗歌创作的主体意识和实践行为。在一次“陆健诗歌创作研讨会”上,诗人叶延滨指出,“陆健的诗歌是非常值得研究的一个现象,因为陆健在当代诗歌中是一个比较独特的诗人,他的诗歌创作30年,在诸多的风潮、流派中保持了自己的创作的个性……在各个风潮中不同的领军人物逐渐消失的时候,陆健仍然占据着他自己的位置。”叶延滨的这段话说于2007年5月10日上午(见2007年5月《文艺报》),在那次研讨会上,屠岸、叶延滨、李小雨、唐晓渡、周月亮、王燕生、林莽、张清华、朱先树、何晓兵、徐刚等诸位诗人、评论家、教授都对陆健的诗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认为陆健是一位“不可复制的诗人”。我想引用一首短诗《路过》作为本文的结尾——

      从超市滚梯上来

      见到那人,在擦落地窗

      天空有污渍。他擦

      湿痕依序排列,像简单的字

      像一些笨拙的笔划

      流云碰碰他袖口,移开了

      他擦,时间的阴影。他擦

      太阳昏黄,光斑摇着他的脸

      他擦去自己的身形,臂膀

      只剩一只手,继续搓动

      他擦去了自己的手

      只剩下大片的透明还在……

      洞彻了生命意义的诗篇,无私的诗篇,在我们的头顶之上。使人唏嘘。

      2021年4月,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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