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六十八岁,她作为无所不能的神的形象是在这个年龄里才渐渐在我心中坍塌的。
从前,她是家中起的最早的人。每天天不亮,就已经起床做好了饭。然后才叫父亲起床吃饭上班,喊我和小妹起床读书上学。她从来不吃芹菜和芫荽,但她张罗的饭桌上,这两样菜并不少见,而且把这些菜做得有滋有味。她一生没有具体的职业,年轻时守着家中的薄田,却积聚出让邻居们咂舌的财富,家里变平常日子清淡节俭,遇到大事反倒阔阔绰绰。最神奇的是,家里老老少少,不拘谁冷不丁问上一句,某某东西在哪——她都能说得分毫不差。有段时间,莫名其妙的邪教几乎席卷了半个村子,许多比母亲要年轻的多的妇女都参加了那个组织。唯独母亲照样张罗着饭菜,操持着家务,偶尔闲暇了也翻两眼他们发的小薄本宣传书。我开玩笑说:“你怎么不去信教!”
母亲想了想说:“我信了,我这一辈子只信一个老天爷,那就是你的父亲!”
仔细想一想,这话虽然并不深刻,但的确意义深远。一个家庭之中,再也没有比这更稳重的信仰了。支撑整个家庭的,不是父亲的事业,而是母亲的笃定。
六十八岁,母亲检查出返流性食管炎。一开始,根据她描述的症状,因为周边癌症患者的寻常化,我们每一个人,也包括她都小心克制着自己的言辞,避免触及大家心中的禁忌。特别是几次三番的转医院,症状不见好转时,这种焦虑几乎笼罩了全家。她的心事也重了起来。直到后来,做了胃镜,认真做了各种检查,确诊了病情,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但一个人一旦在精神上被打倒了,是很难自己站起来的。
因为返流性食管炎是慢性病的缘故,因为几经周折不见好转的缘故,母亲一下子瘦了二十多斤。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母亲因为病的缘故,越来越焦虑起来。一天到晚都在唉声叹气。直到后来,我在医生开的药物里找到了抗抑郁类的药物,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时候,她已经辗转在一家中心医院,一家医学研究院和一个中医那里看过病,并对医生们的诊疗彻底失去了信心。开导、劝说对此时的母亲而言,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她甚至在犹豫着要不要到北京某专科医院去试一试。
好在,我说的话母亲还能听进去。临行前,她还是到医院坚持做了一次胃镜。检查的结果与我预想的差不多,已经较上一次胃镜创面已经有了较大程度的好转,原来的溃烂面几乎全面愈合了。真正困扰她的不是生理上的病,而是内心的郁结。
一个人,无论怎样明白事理,一旦陷入到某种病态之中时,便会不可自拔。非要借助一定的力量来矫正不可。
有位朋友,也是如此从抑郁中走出来的。她参加了一个很高逼格的训练营,将人隔绝在都市的一处净土之中。潜下心来读书、念诵,听讲、开怀。用她自己的话讲,也不知道学会了什么,但就是睡眠质量明显改善了,而且,她还有了强烈的再次参加的愿望。
嘴巴长在自己的脑袋上,但无论是吃东西,还是说话,都很难真正管得住的。
心事重了没有多少益处,十个人之中,有九个都知道这道理,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真正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脱自己设计的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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