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今天，根据小爱AI的安排，我有3场线下相亲。

我是在婚恋市场中明显不受欢迎的那种男人。内向木讷，不懂风情；出身不佳，毫无背景；工作一般，苦命底层打工人；积蓄微薄，仅仅够自己生活而已。唯一拿得出手的是我的基因评分，高达4B，这也是早逝的父母留给我唯一的遗产了。我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识：不是一个能为其他女人带来幸福的男人。要不是年龄逼近35仍然未婚未育，根据政府强制性要求必须参与到婚恋活动中来，我才提不起兴趣来见一些陌生女人。

其实，小爱AI推荐的相亲对象，理论上说是这个城市几千万人中和我最契合的。双方的各种资料和要求早已反复比对过，今天的3个相亲对象的匹配度分别是77%，83%和91%，已经很高了。当然，我不知道我对于对方的匹配度是多少。高匹配度，也可能来自我的低要求，当初为了偷懒，我在系统中录入的要求条件空缺了好几项。

第一场相亲安排在城中心的咖啡店。这是和我匹配度83%的女生，照片上来看她长得不错，是我欣赏的类型，长发纤细，看上去温柔如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我在手机上不断滑着小爱AI给的信息：年纪比我小3岁，收入比我高不少，是一个虚拟世界的建筑构建师，挺不错的工作。基因评分那项显示的是未透露，估计这也是条件这么不错的女生愿意见我的原因。滑着滑着，透过手机透明的屏幕我看到了她，一身长裙款款走近，“你好！”

“你好你好！”我赶紧放下手机站起来，“你好，请坐吧！”

女生点点头坐下，一旁的机器人端上她提前点好的饮料。女生端起啜饮一口，优雅地放下杯子，开始打量起我。我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头看着杯子里面的冰块。半晌，女生开口说道，“我就直说了吧。你也看得出来我们两个可视化的差异有多大，我愿意见你的唯一原因，是你基因评分是4B。我携带了几项隐性致病基因，虽然对我本身没什么影响，但是因为对后代有一定致病几率，我基因评估是3C。”

果然！我心里暗想。3C的基因评分，已经不是简单的对后代有较高几率影响了，按照政府要求，2B级别以下基因不得繁衍，3C级别以下基因繁衍必须经过基因改造或者用高基因评分去中和。可惜了，这么漂亮一个女生，居然是3C。大多数人对另一半要求都是3B起，而我偷懒，根本没有填基因评分要求，才能匹配上。

女生继续说道，“我们就直接简单一点吧。我喜欢小孩，我的要求是婚后必须繁育至少2个小孩起，每个胎儿10周的时候做基因评分，如果低于4C则做编辑，低于3B则重新受孕，繁育费用我可以出一半。我希望后代至少是4C及以上。双方财产的80%以上要用于对后代的培育，其余的各自分配。婚后你在孕期和小孩15岁前的教育期必须随时保持随叫随到状态，所有孩子成年后你有结束婚姻的自由。就这些。”说完，她又端起咖啡啜饮一口。

我暗自算起账。如果概率上两个小孩都需要编辑，而现在政府只保障到3B级别的编辑，再升级则需要自费。若需要多次受孕，费用还会成倍增长。保守估计，为了满足她的要求，我至少30年全部白干。而到那个时候，我的生命只会留下两个4C的小孩和一个可能被评为最佳父母而升职的机会。风险不可谓不高。

“这个……我考虑下吧。我觉得婚姻除了后代还有些其他的作用，比如相互的陪伴这些，孩子嘛我自己没有很高的要求……”

女生脸上飘过一丝嘲讽，很轻微的表情，还是被我注意到了。“陪伴吗，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圈。现实生活除了后代没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东西了，不是吗。”我低头不语。女生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好吧，你自己考虑下。如果觉得可以，你知道怎么联系我。”说完，她起身走了。效率很高，我两见面前后不到十分钟。

我目送她离开后，打开手机开始写反馈。这也是小爱AI强制要求的，用于改进算法。在最后的选项“可以考虑”和“不予考虑”两个按键我来回换了几次，终于还是按下了“不予考虑”。哎可惜了，不过我还有两个选项，再看看吧。

散步到城中央广场，离第二场相亲还有一段时间，我也趁现在享受下不多的休闲时光，反正相亲假是政府免费给的。天气真好啊，阳光温暖，空气清香，风景优美的广场上人不多，倒是很多机器人匆匆忙忙地急驶着送外卖、搬运货物。少数几个路过的人，都是男帅女美，身形高挑。基因编辑合法20多年了，大多数人还是在意外形的优化，虽然外形在基因里面的占比并不高，且对后代抗病、体能、心理优化等没啥帮助。我的4B基因就显然没多少表达在外形上。我这种原生基因越来越少了，也许再过几十年，我这种外表普通的原生基因也就淘汰了。

晒了会太阳，我散步到第二场相亲的餐厅。餐厅是对方指定的，挺高档的一个创意餐厅，属于我自己一个人永远不会踏入的场所。门口迎客的机器人显示对方还没有到，我先入座等待。餐厅大理石地面光可照人，带着领结打扮成复古服务员的机器人举着盘子在各个餐位间穿梭，送上一盘盘五颜六色造型奇特的食物。我在桌面上点开电子菜单，看着价格那一栏，开始有点后悔在相亲餐点那边填写“男方支付”，早知道应该选择”AA”。一页菜单还没有看完，一个浑身散发着浓烈香水味的女人坐到了对面，“Hi! 你别研究了，我早做过攻略了，我来点菜吧！”说着就飞快地在菜单上点了几下，我还没看清楚她就提交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很时髦的女生，一头淡粉色头发，精致复杂的妆容，和她的香水一样过于浓烈了一点。我只能说，“还好你做了攻略，这里我没来过，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他们家最有名的是基因复原的恐鸟肉，听我的肯定好吃。”女生略带兴奋地环顾着四周，看来也是第一次来。“愿意全额付的男生现在真不多了，你真大方，相亲很多次了吧。”

“也没有，不过认识一场总是缘分，吃顿饭嘛没什么的。”我还嘴硬，实际心里盘算着这一顿之后要吃多久的压缩粮。

“我的资料你都有了吧，基因3B，年龄28。其实线下见面也就是沟通下孩子的事情，看看有没有眼缘，我挺直接的，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女生已经开始大嚼餐前的面包棒了，“据说这个是用加入了牛肉蛋白基因的小麦做的，你尝尝，肉味质感的面包，可香了！”

我拿起一根慢慢嚼着。“我没什么问题，对于孩子我没什么大的要求，顺其自然就行。你看你有什么要求，谈谈吧。”机器人已经端上两盘菜，硕大的盘子中央一块小小的白肉，装点着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彩虹色的酱料和几片绿叶菜。我切下一小块品尝，这不就是鸡肉味吗，酱料有甜的酸的咸的，一堆复杂的味道冲击着我的舌头。

女生切下一大块，边嚼边说，“我嘛……孩子肯定是越优质越好，毕竟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不是，我妈是要求能有5A的孩子最好……嗯嗯……5A嘛以后一辈子不用愁，凭他自己的智力和能力一旦成年就可以补贴家里了，这个是一辈子的投资……我妈说我就是没赶上，不然她都想给我编辑成5A，现在就只能指望我的孩子了。”

5A……整个人类中占比5A-5C也不过是5%，要是能自然生育出5A，那简直是中了基因超级彩票。当然也可以自己倾家荡产去做编辑，以自己的一辈子去拼孩子的一辈子。除了超级富豪，成功的人还真不多。我默默吃着那块和鸡肉相差无几却贵了几十倍的肉，心想这次完成了硬性任务之后再也不相亲了。

“你觉怎么样？”女生吃完了肉，擦着嘴问。“嗯……我觉得孩子自然出生就好，5A以我现在的条件来说有点困难，主要我也觉得没有必要。”我说。“哎呀我是问你菜怎么样啦。”女生笑眯眯地问。“啊……菜不错，挺特别的。”“哈哈我就说吧，我点的肯定好吃。我再点个甜点你尝尝。”还没等我回答，女生又飞快地点了几下菜单。

第二场相亲就在女生对一道道菜肴的点评中结束了。看得出来她还挺开心，对5A的要求提了一嘴之后也再没提起过，不过我很怀疑过后她会不会给我个“可以考虑”的评价。在餐后礼貌的告别之后，我立马掏出手机把相亲费用那项改成了AA。吃一堑长一智啊。

最后一场相亲也是对方指定的一个咖啡店。我不过是好奇匹配度91%的女生到底能有多匹配，内心的声音催促着赶紧结束这一天吧，我等不及回去窝到自己床上了躺平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对方已经到了。她静静坐在靠街的桌旁，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在仔细看着。等我走进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本真正的纸质书。这东西现在可不常见。我打个招呼，“Hi! 久等了。”

她抬头淡淡一笑，“Hi, 你好，请坐吧。”

我坐下，还没等我说话，她说，“我来相亲不过是完成政府要求的任务，并不对结果有任何期待，我本人也并没有计划要养育后代。请见谅。你可以在这里坐个十分钟，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一个正面评价。你觉得可以吗？”

我现在理解为什么她跟我匹配是91%了。两个都不想进入婚姻的人，才能在相亲匹配上达到91%。真是个冷笑话。看到我露出的笑容，她有点意外，“你好像不生气啊？不觉得我在浪费你时间吗？”我摇摇头，“还真没有。说来也巧，我也就是来完成个任务而已。”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看起了书。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想倾诉的欲望，想问问她，不结婚不生育对她有多大影响，在职场中升职加薪和福利保障都轮不到单身人群，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有没有像我一样偶尔也想在虚拟空间之外有人能聊聊天，偶尔也想有个人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拥抱。而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她的脸慢慢被夕阳染成金黄色。我们一起静静坐着，过了大概一小时，她终于看完了书，抬头说，“谢谢你，今天的相亲很愉快。”说完，她就起身走了。

我拿出手机写评价：不予考虑。虽然我内心很希望能再见到她，但是一个不想有后代的女生，还是让她早日脱离相亲吧。

回家路上，小爱AI发来通话申请。

“您好，根据您今天的相亲反馈，小爱AI预计您通过相亲找到匹配的对象进入婚姻的可能性较小。根据政府发布的适龄人群生育鼓励法案，小爱AI为您提供一个建议，请问是否愿意接受？”

“嗯，你说说看。”

“政府已经开放非婚生集中繁育计划，基因评分在3A以上但是无婚配对象的人员，可以提供基因给到政府生育中心用于人工繁育和编辑。您无需承担起繁育后代的责任，同时也不享受生育福利，请问您是否愿意接受？”

“对我没有任何好处？那我为什么接受？”

“为人类繁衍提供支持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您作为4B基因人员，更应该实现这个伟大的使命。人类社会感谢您的贡献。” 小爱AI的合成声音中混合进了节奏激昂的背景音乐。感觉到我对音乐毫无反应，小爱AI继续说，“如果您选择接受，以后可以不用再参加相亲活动。”

“如果我提供了基因，人工繁育是不是也会按照基因匹配度来配合受体？”

“这是众多指标的一项。人工繁育的使命是为人类延续优质且多样性的基因。”

啊，这么说来，如果她也选择提供基因而避免繁育责任，也许我们的基因能在冥冥之中相遇。这倒也是不错的一个希望呢。

“好吧，我接受。给我预约生育中心吧。”

“好的。为您预约中。”

在渐渐升起的夜幕，我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