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赵民齐心
浩浩汤汤的大河之水来自九天之上，在静静的秋夜里默默无声地奔腾跳动着，肆虐狂躁地侵蚀着大地母亲的肌肤，高歌猛进地冲向大海的怀抱，一刻也不曾眷恋，一息也不会停留。历史的大河看似同这大河之水一般肆虐狂躁，仿佛能将这天地万物都要吞噬其中，可不管逆流也好，顺流也罢，只要依势而流必会迎来一片坦途光明，可如今晋国公室已成为一座当之无愧的高地，作为晋国世家的赵家兴兵作乱只不过是逆势而为的一股逆流罢了。
赵无恤不能同真实历史上演的那般联合二卿威逼公室，宰割晋国，也只能奋力一搏，不论成败都要轰轰烈烈得干上一场。历史是世家公族的祭坛，也是世家公族们得以成事的庙堂，列国的无数公族，晋国的几多世家，都在这历史大河之中留下了巍巍大名，鲁国把持朝政的三桓家族，齐国一手遮天的田氏家族，郑国江河日下的七穆家族，晋国六卿之中落败的范氏、中行氏、智氏这三大世家。现在终于轮到晋国赵氏登上历史舞台了，历史不容许赵无恤有过多思考的余地，也不容许他回头投靠晋国公室，本来就是互相敌对的两方势力，永远没有妥协的余地，韩魏两家都有可能得到公室的信任，可他们赵家却不抱有这份幻想，只因为他是异姓世家的家主，只因为列祖列宗带给他无上的荣耀与辉煌。
赵无恤与公室决裂以来，他没有后路可以退，只好集结三郡十二县的优势兵力以赵城为中心不断地往南攻去，进攻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可对于他来说却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只有进攻才能挽救赵家的颓势，因为只有在进攻中他才寻得战机等待韩魏两家对国君公孙骄的反戈一击，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赵家的命运，如此之外别无他途。
下达南征命令一来，赵家上下虽然个个坚决服从家主赵无恤的命令，人人都不敢有一点违拗，可心底里却都有着自己的看法：有人认为赵无恤是晋国历任权卿之中最隐忍坚毅的一个，能在智伯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中保存实力借着晋阳一座坚城让赵家幸免于难，熬到了元帅这个位子上；也有人觉得赵无恤是世家之中最具赌徒心态的一个，明明知道公开与堂堂一国之君对抗极难成事还非要把公孙骄涂抹成昏君，完全不拿赵家族人的性命当回事。
也许别人不理解赵无恤，可他却深信绛都深宫之中的那位国君最了解自己，不过现在赵家上下都沉浸在对自己的膜拜颂扬之中，因为赵家的私兵已经成功拿下了公室的三个县邑，而且是在一日之内。前线报捷的斥候飞马入城，这座有五百年历史的老城顿时沸腾了，大街小巷各处都可以看到箪食壶浆纷纷前来劳军的赵城属民，有推着独轮车装满草料正在喂养战马的的年轻小伙子，有提着一篮子鸡蛋正用一双皱巴巴的老手剥着皮儿的老大娘，有连夜缝补好冬衣偷偷塞给军中后生的小寡妇，各色人等不一而足。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打心眼里拥护家主，因为只有跟着家主才能吃饱饭，才能保证自家三代之内没有一个人饿死，虽然听住在公室城邑的远房亲戚们说现在的国君也是一位仁君，可国君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太过虚无缥缈，毕竟他们祖祖辈辈便生养在赵城这块赵家的首封之地，他们只相信赵家家主能带给自己美好的生活。
赵无恤不喜欢听自家那些子侄们的空话套话，反倒爱到军中亲自抚慰那些伤亡的兵卒，或者到乡间民居去走访那些住在茅屋里的贫贱者，哪怕是一个奴隶他都有兴趣去听听他的故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及时让自己所下发的利民之策能推行到封地内的每一寸土地上去。得民心者自得国，父亲大人早年的庭训他一直谨记在心，今日他一从城中走出便遇到这么一副场景，民心可用怎不感动得热泪盈眶，所有人都不了解我，他们不晓得我有恃无恐的倚仗是什么，若是没有这些引车卖浆者的劳苦大众支持他赵无恤又怎会有无穷的信心撑到现在？
众军民见远处来了一位贵人，身后跟着一位随从，虽然并没有乘坐象征贵族身份的马车，可从那一身如雪的狐裘大氅便能看出此人身份不一般，待走近之后才发现是一向喜欢安步当车的主公大人，忙匍匐在地并稽首行礼，口中个个颂扬着对赵无恤的爱戴，只不过军卒们大都以元帅呼之，属民中有些没有姓氏的属民为了抒发自己对主公的感激之情会跟着赵家子弟们以家主称之。
“老丈还是请起吧，您腿脚不便，不必见到赵某就行大礼，起来起来，大家都起来。”赵无恤虽然年方而立，却不是颐指气使之人，他搀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而后对着手下的这些属兵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元帅了，我们晋国现在可是被公孙骄那个昏君弄得遍地都是元帅，这元帅简直比田里的白菜还贱，我赵某人不稀罕，只要你们能吃得饱穿得暖便是我最大的成就了！”
“那些个元帅都是昏君滥封的，到时候主公一发兵他们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我们跟着家主现在小米饭和豆饭那可是管饱吃，遇上过年还能吃上白面呢，这日子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说起赵家的好来，赵无恤听得此语心下大快，这便是赵城民众的民心所向啊，不过自己还得添把火，因此他便一脸正色道：“光吃饱饭还是不行的，我赵某人承诺过让你们过年要吃上狗肉的，张孟谈，让人把城主府的狗都杀了，再到府中把圈养的麋鹿宰些来，一并用大鼎烹好鲜汤，给大家一人盛一碗，好好暖暖身子。”
张孟谈深知家主善于收买民心，心道需要自己唱双簧的时候到了，因此便心领神会苦劝道：“主公，这些獒犬可是老简主留给世上唯一的东西了呀，主公要是杀了就是小姐也会怪罪主公的，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赵无恤父亲的谥号是赵简子，赵家的家臣属民都称其为老简主，张孟谈借着老家主的名义来提出异议，又以小姐赵无瑕的态度来委婉达意，丝毫不提及自己的想法，这可真是谋臣策士的最高境界啊，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军民们听得张孟谈如此之说，顿觉家主对自己简直是恩比海深，个个跪下劝着赵无恤不要杀了老简主曾喂养过的名狗，赵无恤见众人如此上套，心中暗暗乐道其实自己老爹留下的獒狗早就死绝了，先父早就死了二十多年了狗哪里能活这么大岁数呢，不过愚民就是愚民，可真是好糊弄，当下假意呵斥张孟谈道：“狗就是狗，人就是人，狗哪里有人重要，张孟谈你忘了家父对你的嘱托了，你这赵家首席谋臣还想不想当了？赶紧给我去，别磨磨蹭蹭的了！”
张孟谈装作一副恍然大若的样子道：“主公以人为本可真是天下少有的明主啊，哪像灵公那般爱狗如命，当年若是有国人敢伤到他养的恶狗一根毫毛就会被昏君砍断手脚，现今的君上虽然不爱狗可却喜好醇酒妇人，抢起民女来那可是真是不遗余力，下宫之中都人满为患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普罗大众往往都是盲目的愚蠢的，有些事需要他们知道的时候便不厌其烦地向他们灌输，时间久了谎言自然也便成了真理。庸众往往又是悲哀的、易被利用的，因为在漫天席地的宣传之下他们会将地狱当成天堂，明明自身生在水深火热之中却妄想拯救幸福的大多数。
赵城的属民数百年来生活在赵氏家族的治理之下，对于主公和首席谋臣先生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那些真假参半的话让他们一直以为公室的所有国君都是灵公一般的昏君，公孙骄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主公宁可废黜首席谋臣也要为自己杀掉爱犬，个个顿时感动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尤其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
过了许久，几辆马车轱辘辘而来，每车之上都装有一方两人高的食鼎，散发着扑鼻的肉香味，马车在地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车印子。马车停下，大鼎搬下，肉汤发下，军民边喝着肉汤边两腮微红，因为他们已经流下了太多感激的泪水，多年以后幸存的赵家属民才晓得赵无恤的真面目。
可此时的赵无恤却极为欣慰，一碗野狗的肉汤便能换得赵家上下团结一心对付国君，这笔账实在是太划算了。民众虽然不得不体恤，但却也不能不愚弄，不论愚民还是恤民都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卖命罢了。驭民之术，玄之又玄，存乎一心，收发自如，也许这便是自己比公孙骄更优胜的一点吧，赵无恤很少如此自恋，但今日他想不自恋都难，因为他认为自己天生是一个上位者，公孙骄只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后生罢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