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菜
麦子收割之后,茬地若还是湿润,妈一定会撒一些白菜种子。又正好遇上几场秋雨,不过十天半月,小白菜就从地缝里钻出来了。
此时,秋阳正好。太阳以无比的温暖照着大地。长过麦子的庄稼地,还有很充足的肥力。小白菜长得又胖又壮,拍着二只小手欢笑。蜜蜂、蝴蝶、绿豆娘,穿过夏天的时光,又悄悄地飞了过来。它们好像忘了这已是秋天了似的。
间或,也会在菜地里开一二朵野花,定是迷了路的小野菊。正好被迟来的蜜蜂看到,便紧紧地抱着花朵不放,直到吸足了花蜜才离去。夏天来过的蜂儿匠早就不见了人影。他们大多是外地人,一生过着流浪的日子,追寻着花朵的信息,来来去去,没有踪影。
蜜蜂,大多藏在人家屋檐下。它们在田野里采了花蜜,飞到巢里。一部分花蜜,供窝里的小蜜蜂吃。一部分,贮藏在蜂房里。孩子们趁着下雨天蜜蜂湿了翅膀飞不动,拿一根长长的竹杆捣蜂窝。窝掉在地上,用脚踩死跑不了的蜜蜂,拆了它们的房子找蜜吃。但若不小心被某只蜜蜂蛰了一下,那一块地方,就会肿起一个硕大的包。而且,越是胖一点的孩子,越容易被蛰到。听说是胖孩子的皮肉是甜的。若是不巧被蛰到眼睛上,那二只眼睛就会肿成一对大桃子,连学校都去不了,只好请假在家休息。不过,至此却牢牢地记住,再也不动蜂窝了。
蝴蝶越来越少了。偶然,会看到和柳树皮一种颜色的树蝶。色泽艳丽,但模样有点可怕。抓到手里,它会使劲挣扎,直到挣断一条腿飞走。有时,它们会伏树杆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又会突然飞起,在菜地里转上一圈,然后离去。
秋雨越多,小白菜就长得越快。当它长到寸把长的时候,妈就把它调在饭里。于是,白的面片子,红的洋柿子,绿的小白菜,引诱的我们都多吃几碗。
地埂上觅草的小羊,也会来啃上几嘴。不过,那样子总是慌乱的。大概,它也知道,此等美味并不属于它吧。有时喜鹊也会在菜地里停下脚步,它盲目的大叫几声,快速叨上几口,不知是吃了虫子,还是喝上菜叶上的露水。
秋天一日深似一日。田野里的庄稼,都悄悄地回家了。曾经长得轰轰烈烈苞谷,偃旗息鼓,被勤劳的农人收回家里。不久,人家的年屋顶上,就呈现出一块又一块金色的画布。洋芋也进窖了,它们的老秧子,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墙头上。
又有大雁嘎嘎叫着远去。树上的叶子,一日比一日少了。风寒霜冷,地里的草木日趋枯萎。
等到一个晴好的日子,妈把小白菜铲回家,晒在院子里的矮墙上。太阳暖暖的添着矮墙,小白菜一点一点的蔫去,最后,变成了一缸老酸菜。
芫荽
妈做的饭清汤寡水,几乎没有一点油水。吃着吃着气就上来了,若正好看到小狗花花在脚旁摇尾巴,咣的一声就把饭扣狗食盆里。
小花狗感激涕零的看着我,吧唧吧唧,几下子就把食盆浅添的精光。它摇头尾巴追小花猫去了,我撅着嘴巴生闷气。
奶奶悄悄地走过来,从大襟兜里掏出一个水果糖,塞到我的嘴里,我就又咧着嘴吧笑了。
当然,如果在饭里调了芫荽,那就不一样了。不仅会把汤喝光,还要把碗扣在脸上,把碗边上的汤汁都添光。小花狗仰着脖子绝望地看着我。最后,只好撅着嘴巴,到猪槽边生闷气了。
自小,我就如此的钟爱芫荽。
种芫荽的时候,奶奶先要把一块地平整好。然后,在上面铺一层薄薄的沙子。再把芫荽种子撒在里面。当然,不能漫撒,只能一撮一撮的点好。不深不浅,深了出不来,浅了种子会干死在土里。
芫荽、青菜、小葱、大葱、西红柿,就种在自家的菜园子里,那时叫自留地。务劳它们,是在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之后。不过,奶奶年岁大了,不用上工。她就带着我去菜地里。拔出早生的灰条、稗子、络络秧,再在菜地里撒上羊粪或是炕灰。羊粪增加肥力,炕灰消毒杀菌。
刚出土的芫荽、青菜、小白菜,头顶着黑色的麦草秸默默生长。有时,天降一场甘露。诸菜们噌噌噌长几寸。小白菜长着长着就跑调了,它会在菜中心抽出一根苔来,又开出几朵黄色的菜籽花。引得蜜蜂青蜓嗡嗡嘤嘤前来围观一阵子。但人们已经不吃它了,抽过苔的菜,就有了苦味。
芫荽默默无语,独自默默生长。起初,长的和青菜有点像。后来,各抽各的枝,各长各的叶。芫荽的叶子长成了婉约的锯齿状,就像邻家妹妹一样,温婉可爱,不急不躁。
听别人讲过一个故事。说种芫荽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否则,芫荽就不能出来。现在,我已记不起来那时跟着奶奶种芫荽自己有没有说话了,反正奶奶种的芫荽是全出来了。
我不是一个能言七巧辩的女子。某种意义上,甚至有一些笨拙。遇事慌张,没有主见,单纯善良,没有心机。虽然活到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不能做到处事不惊,临危不乱。因此,常常受伤,常常失败。看到有些女子,为人处事,灵巧园润,滴水不漏,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但又觉得,没有罅隙的人生,并不是完美的人生。只有你生命有了罅隙,阳光才能照射进来,内心才能亮堂堂的。
弟弟总说芫荽味道难闻,每次调到饭里。他总会挑捡出来,或是像我一样,偷偷地倒给小花狗。那样,小花狗又摇着尾巴,跟着弟弟乱跑。
我们总是挑三捡四,妈做饭总是为难。那时,日子寒凉,就是米和面,也不是十分的充足。甚至,最基本的油盐酱醋也不能正常的供给,真不知道妈怎么把我们姐弟三人拉扯大了。
后来,芫荽改名了香菜。我仍无比钟爱,每饭必有之,弟弟也不再嫌谈。真不知是芫荽的味道变了,还是人的胃口变了。
番瓜
如果一不小心,翻开番瓜带着毛刺的叶子,你一定会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乳瓜,悄悄地藏在下面。嫩嫩的,滑滑的,表面也长着一层小小的刺。握在手里,很可爱,总是忍不住的想把它摘下来,用芨芨草戳个窟窿,戴在脖子上,冒充一个玉葫芦。但过不了二天,那个葫芦就蔫了,皱皱巴巴,样子也很难看,只好随手扔了。
番瓜开几朵大黄花。金色的花朵,在田埂上很鲜艳。细细地去看,一棵番瓜上,二朵花朵似乎也不太一样。一朵,子房是内陷的。另一朵,子房是外突的。奶奶说,内陷的是雌花,外突的是雄花。雌花要有雄花来传粉,才能结上小番瓜。奶奶把雄花摘下来,扣在雌花上面,又用一片大大的番瓜叶子盖住它们。二朵花紧紧地贴一起,不知在做什么。我问奶奶,奶奶笑而不语。
有时,会有一二只蜜蜂从缝隙里钻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浑身沾满花粉从里面出来了。嗡一下,飞远了。
我坐在地埂上,看着树上的布谷鸟发呆。它们整天的叫,一只回来,一只飞走。有时,会看到树枝间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那时,我们已知道自己和男孩子不一样了。不再和他们打闹骂架,见了远远的藏起来。
过上十几天之后,我终于忍不住的跑到地埂上。掀开番瓜一看,雌花的花托上果然长出了一个鼓鼓的小肚子。雄花早就干枯了,缩成一团,被掀在一旁。渐渐地,雌花也枯了,小肚子长成了一个小番瓜。嫩嫩的,油油的,滑滑的,我又想把它摘下来,戴在脖子上。但手痒了几次,还是忍住了。奶奶扯过番瓜的大叶子,把小番瓜盖的严严实实。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小番瓜藏在叶子下静静生长。
藏在叶子下的小番瓜,生长的速度是惊人的。又几天不见,它已经长得有拳头大小了。曾经开过花的那一头,长成了一个小小的疤痕,很像我们的小肚脐眼。
有时在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番瓜上,刻上自己的名字。番瓜一天天长大,那个雪字也一天天长大。但一般的,那个番瓜就不怎么长的好。它或许不结籽,或许会蔫掉。自然,这样的时候,少不了会挨奶奶的骂。
有一种番瓜,长着长着,得用架子架起来。让瓜长长的吊在上面,它才肯长得大。后来,它又慢慢的变成了金色。我们叫它窝葫芦。它的瓤,又沙又甜,很好吃。不过它的籽并不好吃。皮很厚,据说吃多头会痛。
奶奶总会把番瓜的籽挖出来,捂在热炕的席子下面。冬天的夜里,睡在暖烘烘的炕上。番瓜籽儿被烤的半生不熟,奶奶摸出一把来塞到我的手里,我咯嘣咯嘣的嗑。轻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分外诱人。不一会儿,地下老柜里的小老鼠也开始啃木头。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奶奶用老笤帚捣一下睡在炕头上的大花猫,它噌的一下跳下去,钻到了老柜下面。
总是在霜降之后,番瓜才会熟透。菜园子里,西红柿、茄子、豆角,早就下架了。番瓜费力地翻了一个身,一跛一跛,走进了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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