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热外冷的姜夔(2)

作者: 快乐人生老陈 | 来源:发表于2022-07-07 12:47 被阅读0次

    从姜夔大量的作品中,我发现他对晚唐的陆龟蒙(号天随子)十分钦慕,就是和罗隐、皮日休被鲁迅称作“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中的三位之一。

    既然提到罗隐和皮日休,我们不妨稍稍浏览下两位的作品。先看罗隐的《自遣》: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再看皮日休的《汴河怀古》(二):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罗隐仕途坎坷,十举进士不第,故,故作高歌旷达聊以排遣自慰,实则愤懑之情一览无遗;皮日休出身贫寒,饱尝疾苦,深知民众苦难,因此借古讽今反诘黑暗现实社会。他俩与陆龟蒙一起,都是当时愤世嫉俗的代表,构成了晚唐时期勇于批判政治腐败、反对主流社会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不过,相对而言,陆龟蒙自我调整能力比较强。他早年虽豪放不羁,热衷功名仕途,但累次进士不第后,果断杜绝了出仕之念。

    一开始,他有些落寞,有“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坠时”的白莲式的孤高不平,但他很快从被冷落、排挤的阴霾中走了出来。随后,他隐居松江甫里甪直,又在湖州长兴,置园顾渚山下,亲自躬耕稼穑,体会农人、农事之艰辛。

    当然,他仍然不会忘记拿起锋利的巨笔,揭露统治者残害人民生活的种种现象,比如他愤激之余写下的杂文名篇《野庙碑》《记稻鼠》等。

    陆龟蒙心志高洁,孤芳自赏,不与流俗交接,稍有闲暇,常乘船设蓬席,备束书、茶、笔、勺具, 泛舟往来于太湖,逍遥自适,所以又有“江湖散人”之美称。

    所谓“散人”,根据他自传《江湖散人传》里的解释,“散人者,散诞之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无羁限,为时之怪,民束于礼乐者外之,曰此散人也。”

    我想,或许正因为他的“既无羁限”、不受流俗约束,他才能最后写出“觉后不知明月上, 满身花影倩人扶”那种酒醉月下花丛的闲适之情和隐士的翩翩韵致。

    写到这里,我们或许也隐约能捕捉姜夔的性格特点和神采风姿了。

    两人均科考不举,布衣终身;同样泛舟江湖,潇洒不羁;都具高雅脱俗的魏晋风韵,所以才会在表象上呈现出神清气朗、道骨仙风的统一,反映到文字中,则是空灵超然的清雅流丽特质。

    但仔细对比,仍然会发现,由于姜夔一直为生计奔波而漂泊流离,甚至寄人篱下,他的心境自然无法与家有数百亩田产、茶园的天随子相比。这也是为何他的作品在空灵疏淡中常带一股刚劲峻洁之气,在朦胧婉丽中凸显一种清空冷幽之风的缘故。

    但我想不到的是,他创作《扬州慢》的时候,才21岁,正是一生中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何就写得出“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这种天荒地老般的冷寂,写得出“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那般“寂寞开无主”的荒凉?

    扬州,这座千年古都,云水流韵,朱帘翠幕,春风十里柔情,明月玉人吹箫,曾经那么繁华富庶,充满了诗情画意。然而在1161至1164短短几年内,金兵两度进犯扬州,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致使当地生灵涂炭,几乎变成了焦土和空城。

    甚至到了十多年后,当几度名落孙山的姜夔路过时,扬州仍然没有从连年兵燹(xiǎn)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仍旧是不忍目睹的一片荒凉破败。

    于是,不第的失落郁闷、对朝廷不抵抗政策的愤慨、对故国山河屡遭蹂躏产生的“黍离之悲”一股脑地涌现脑海,让姜夔再也抑制不住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那份凄怆和沉痛,悲慨之余挥毫写下了这首震古烁今的词作。

    真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扬州慢》以精致细微的笔触、舒缓低沉的音调,运用时空转换和虚实变化,以及恰到好处的用典,将扬州城的前世今生作了客观而忠实的描摹,从而使读者油然而生强烈的对比,以致对现实的残山剩水更加痛彻心扉。

    然而,悲则悲,痛归痛,姜夔并未流于某些所谓豪放派那种粗俗的歇斯底里式的发作,也不同于苏轼辛弃疾或豁达从容或豪爽激昂的乐观主义风格,更有别于婉约派的哀伤凄切,他只是低首沉吟,用清刚峭拔之势、冷僻幽独之情,淡淡地叙说,客观地再现战争带给扬州城万劫不复的巨大灾难,又含蓄地反映出自己怀才不遇的苦闷心境。

    想象得出来,姜夔歌吟这首作品时的声调是低婉而内敛的,这也是为何他在句末的每一个字都押上平声韵,且一韵到底的原因。

    古汉语中,一般将入、去、上都归入仄声系统,但姜夔独辟蹊径,以平、入配重浊,以上、去配轻清,借此表现凄凉、落寞的情绪,抒发内心的身世之愁、家国之恨。

    就这样,姜夔几乎从这首《扬州慢》就定下了自己的创作基调。一种兼冷幽、清空、峻切以及灵动、缥缈、自然的疏淡之风,贯穿在他日后的作品中,成了他的标签,也成了后来浙西派词人史达祖、吴文英、周密等师法仿效的创作模式。

    后人对姜夔评价甚高。如刘熙载就说:“白石才子之词,稼轩豪杰之词。才子豪杰,各从其类爱之,强论得失,皆偏辞也。”也有人分别将他比作文中韩昌黎、诗中杜少陵,更有人煽情地说他的词作像古琴之于音乐,似寒梅之于百花,可见褒奖之甚。

    姜夔一生漂泊无居,浪迹天涯,所以他的诗词散处江湖,成就了一种“清空”的词韵,后经历代词人承袭,创造出了一个独立词派,谓之“清空骚雅派”。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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