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篇,致敬我与数独圈的2017至2019年。
2017·初夏
一、拜师老树
寒江在数独圈遇见的第一个人,是老树。
那是大一下学期,寻常午后的暖阳,懒懒地投映在教学楼的落地窗前。她背着装满书的双肩包,穿过一段又一段长廊,绕过一个又一个转角,奔赴独属于她的那个教室。
学校的教学楼,据说是本校建筑系杰出校友的设计,要么是“工”字型,要么是“回”字型,还用青灰和米黄的涂料粉刷,取其“辉煌”之意。
与之别出心裁的构型相对的,是总有些藏在角落的教室,少有老师在那里开课,学生也不愿对着陌生的门牌号,在安静的楼里兜兜转转,寻寻觅觅。
寒江在一处隐秘的转角,找到那间门牌号404的教室。这里出奇的静谧,没有老师讲课,没有学生自习。她放下书包,打开高数课本与习题,关掉手机前,不经意间瞥到一条消息,关于“数独锦标赛”。
寒江茫然地点开消息,赛事名称、组织机构、题型说明……翻到熟悉的九宫格那一刻,回忆被风沙漫卷。她与“数独”这个老朋友猝然重逢,只是横亘了三年岁月,千里山川。
寒江与数独的初识,在初三。
同样慵懒的阳光下,同学们纷纷趴在桌上午睡,邻座的阿奇忽然神秘兮兮地拿出一本数独书,旁若无人地在数字方格间邀游。寒江好奇,探过头去看,阿奇又拿出一本书,塞给她,“做做试一下。”
“填入数字1至9,使行、列、宫数字不重复。”再简单不过的规则,却令寒江头疼了整个中午,铅笔在她指间转得飞快,却填不出任何一个格子。再看阿奇,行云流水地填着一个个数字,不时偏头望向苦思冥想的她,一脸得意地笑。
下午上课铃敲响时,寒江还是没填完一个数独,她终于认输,没好气地将数独书塞进课桌,打着哈欠开始听语文课。
放学后,寒江本想向阿奇请教一下方法,但阿奇是体育特长生,早已在运动场上,为了重点高中挥汗如雨。第二天,学校选拔出三十名同学,组建了中考冲刺重点班。寒江作为年级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无疑赫然在列,离开了原班级。她学习数独的想法,也在中考的步步紧逼之下,遗忘在了初夏的风中。
如今,寒江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课余时间被读书自习填满,她依然是年级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但小镇做题家注定是孤独的,她整日泡在自习室,不参加社团,也很少参加聚会,每天看书,做题,写代码,常常忽略了时间,甚至忘记了上课。
唯有窗外大片大片的梧桐叶相伴,在春生夏长中历经旧岁晴雨,又在秋落冬藏中化作新岁春泥。
她盯着屏幕上的题型说明,思忖着是否试试这项比赛,学习数独的小火苗,在她心底星星重燃。她试探性地填着数字,十分钟后终于解出了一题。
后面的故事,随着她添加比赛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徐徐拉开帷幕。
这位负责人,就是老树。
加入数独比赛群之初,寒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一直以十几分钟能填完一题而沾沾自喜,却一进群就见识到了一分钟一题的神速。群里的高手头脑风暴般讨论着变型题目,盘面上花花绿绿的划线、标记,像是一种神秘的暗号,外人不得其解,他们却心领神会。
她不敢贸然打扰那些高手,更问不出“如何快速解出数独”这样笼统而不着边际的问题,只好在数独APP上勤能补拙,靠自己摸索的“野路子”做题。看到有人在群里请教卡住的题目,她也小心翼翼地截图,“请问下一步怎么解?”
然而,高傲的学霸如她,自尊心在下一秒被碾得粉碎。
“E6=2,这不是很明显吗?”
“请问E6是什么意思?”
“格子的坐标,基础知识弄懂了再来问。”
寒江垂下脑袋,那两句不耐烦的答复,让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疼起来。她把手机息屏倒扣,颓然地趴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又不服气似的打开了APP。可是填完几个数字,她又卡住了,目光一遍遍地扫过盘面,数字和格子总是匹配不上。
基础知识?她在网上搜索,看完几篇帖子依然一无所获,那些介绍性的文字,和她自己摸索出的方法差不多。万般无奈之下,她又截图发到了群里,“请老师们指点。”
群里,高手们在讨论一道骨灰杀手数独,消息在屏幕上飞快地刷新,卑微的求助被视而不见。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寒江一遍遍地看群消息——无人回应,终于,她心灰意冷地摁灭屏幕,靠在椅背上,愤怒又无助,赌气似的退出了社群,卸载了APP。
不多时,老树的消息弹了出来:“怎么退群了?”
“我太弱了,不配参赛。”寒江冷着脸回复道。
“不就是挨了几句批评,至于吗?”“再说批评你也没错,你这样做题是没有效果的。”
憋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该埋怨对方落井下石吗?好像又是忠言逆耳;该辩解自己是小白,请求宽容吗?示弱的话又讲不出口。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老树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你是新手吧,我可以教你。”
“好呀好呀”,寒江眸子里闪着星星。
“能不能学得好、做得快,就看你的悟性了。还有,让我教你少不了挨训,不准这么玻璃心。”
“好的好的”,惊喜转为诚惶诚恐。
2、饺子战队
五月初夏,老树的热情丝毫不输窗外的暖阳。他把寒江拉进五六个数独群,隆重地介绍她为自己的“寒江妹妹”,还给她推荐了好多数独书和网站。有了老树的“背书”,群友们都对她客气起来,她也恭恭敬敬地向各位前辈问好,七楼老师、锦云老师、懒猫老师、黄老师,都是那时候结识的。
在老树的指点下,寒江开始摸到了做题的门道。他耐心地给她讲解区块、数组的观察视角,介绍各种变型规则,每天都给她留作业,陪她做题。寒江简直受宠若惊,不上课的时间,几乎都泡在了九宫格里,上课时也常想入非非。晚上自习回来,就守着老树的对话框,等着给老师汇报。
“妹妹今天做题怎么样?”晚上十点,老树总是准时上线。
除了解答寒江的疑惑,老树还会找一些简单的题目,与她竞速解题。寒江总是落败,他就佯装生气地批评几句,然后在她嘤嘤认错的时候,宠溺地安抚一番。寒江非常享受那种有师父指教的安心,有时讲完数独,也会和他聊聊生活,听他讲述数独圈的故事。
老树告诉她,数独群的高手们,自发组织了“饺子战队”,在一个网站上PK数独题,还能回看他们的解题录像。
果然,线上竞技场十分热闹,每隔十五分钟的系统高级场,常能汇聚六七十位竞技者。“满满爱饺子”“天天抢饺子”“木木偷饺子”……每一场竞技,饺子战队都能“霸榜”前几名,他们清一色的头像和昵称,在群里聊得欢快的氛围,令寒江十分羡慕。
她悄悄地给自己取了一个战队名——天之饺子,心虚地参加了几场PK,可是高级标准的方法,寒江掌握得并不好,于是常常吊车尾。很快,大家就发现了她这个“冒牌饺子”。
老树气势汹汹地发消息质问她:为什么要加入饺子战队?
她不明所以,“为什么不能加入?”
那是寒江第一次见老树生气,尽管只有文字交流,但一连十几条消息弹出时,她还是感受到了炮弹般冰冷、巨大的杀伤力。她震怒于那些赤裸裸的、贬低人性的话,“看看人家的做题水平,再看看你,你配吗?”这一句狠狠地戳中了她。
寒江想起拜师之初被警告的“不许玻璃心”,只好强行压下怨愤情绪,改回了原名。她没有往深层想过,为什么老树常常名列前茅,却没有位列其中,为什么饺子战队的群内讨论,老树从不参与。他像一个独行的侠客,混迹数独江湖却从不与人结盟,而强大的控制欲,使他也不允许“妹妹”寒江,加入别人的联盟。
然而寒江单纯地以为,自己做得太慢了,不配加入。
于是,急于求成的她,开始在竞技中“投机取巧”——试数,即一个格子填入的数字,或一个数字能填的格子不确定时,试着写一种情况继续推理,若推出矛盾了,再撤销回去,填写另一种可能性。这种方法颇有赌一把的意味,试得巧妙了,就能很快破题;试得不巧,也能利用电脑做题的特点,一步步回撤。
但是,这种方式不利于能力提升,平时老树没少告诫她不能试数,可是寒江太想赢了,她渴望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来证明自己配得上饺子战队。前几次试数,她的运气都不太妙,用时和平时相近;可是那一场,一向十五六分钟做完一题的寒江,靠试数不到五分钟完成,冲进了前三行列,第一次赢了老树。
得意忘形的寒江,忘记了师父的教导,竟然还截图发过去炫耀。
“啪啪”两张做题录像截图,就甩在了她面前。“你这个7怎么填的?”
“我,我唯余漏了一个数……”
寒江强行狡辩,她天真地以为老树的愤怒,源于输给了自己,面子挂不住,还试图调侃他一番。
“我去看了你前几次录像,都有做错回退的情况,怎么解释?”
她像个犯了错撒谎被抓现行的孩子,委屈巴巴地认错,想起小时候受罚的场景,这若是线下教学,她非得挨一顿揍不可。
“为什么要试数?”
“这不是PK想拿个好名次嘛。”
“行,那你拿好名次去吧,别来找我了。”
老树说完,竟把她拉黑了,社群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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