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丨彼岸(1)

作者: 寂寞的路灯2438 | 来源:发表于2021-12-18 09:47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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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是我的名。与慧子相遇的那个人,就是我。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句话是打虎英雄武松说的。《水浒传》第二十七回与旁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他这样说: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头武松的便是!”

武都头这句话也是说我,因为我从未“更名”过,自小到大死翘一个名,不比别人除了正名,小名贱名别名笔名梗着脖子蘸着唾液数钱似的尽扯出一大串。

中国奥妙源长的传统文化中,“起名”乃其中之一。传统起名很重要的一环,就是起名的汉字属性须符合五行,即金、木、水、火、土的属性缺项。“翎”出自杜甫《彭衙行》:何当有翅翎,飞去堕尓前。字义寓意坚韧、正直、自律、美丽。“起名学”里说它五行属火——照这么说来,我命格五行缺火是必定无疑的。

我这名字拜谁所赐,我一直懒得问。在自以为是的想像里,最大“嫌疑人”该是老爸,因为众人里数他学问高,要不然全镇十里八乡的小学学校不会通通归他管——他是当地的镇学区主任。假若是他,为什么非要给我取这么深奥的名字,以至教过我的好多老师都叫错了,特别是数学老师,老是“黄令,黄令”地叫让人哭笑不得。我怀疑老爸是故弄虚玄——学问高的人不都这样的!

除了我爸之外,攀得上“嫌疑人”身份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人称“白毛公”的一个族里五服兄弟,名讳我不晓得,只记得论辈我叫他小叔公。印象里满头短发白得扎眼,走起路脚下夹着风。路走得那么快跟扎眼的白发有啥关联呢,这个问题我纳闷好久,老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下,因为怕问错被他揪住耳朵半天不放手——又不是没被揪过,而且不单一回半回!

村东坊很多小孩颇忌惮“白毛公”,其中也包括我,与我一样曾“惨遭毒手”的不在少数。这好像是他的嗜好,一见到小孩手痒痒难受得要命,不揪一下不行。就像赌鬼见到麻将桌或“花牛”见到骚女人。“花牛”是风流鬼的别称,村里人一旦道听途说某某人又按捺不住性子去招惹谁家寡妇了,于是嘴里自然而然蹦出一句:花牛哪有不花的。一边说一边摇头,那头摇得像要断开似的。

忌惮归忌惮,说实话小叔公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学识也很渊博,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没有不通晓的,因此人又赐他一个别号:白毛通。甚至他还通晓命理,五岁那年我大病一场,愈后母亲落下心结,死磨硬缠拽我去找他看命,男左女右,我摊开左手掌的一刹那他倒吸一口气,然后锐声说:

“小小年纪的,纹理咋这样乱!”

攫着我的右手的母亲的手颤了一下。她的呼吸好像有点紧。她盯子似的盯着他。

“这孩子——”,他蹩着眉说:

“命里阻碍多,做事多不顺溜…”。

母亲眼头一下红了,她哆嗦着嘴唇刚想问啥,猛然间我使劲挣脱她的手,兔子似的撒腿就跑,身后传来她近乎竭力的呼喊:

“阿翎回来…”

“阿翎…”

“…翎!”

此后只要有人提及他,我即刻起了反应,浑身上下冒出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路上远远见到,耗子躲猫似的我一股脑绕道溜了。

说到给我取名嫌疑最大的老爸,他与母亲无意制造出我的时候,已经是将近知天命的年纪。在我横空出世前许多年里,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生产出坯模迥异的三个哥哥与三个姐姐。“意外制造”是就事而论,因为他(她)们像孵化的鸡崽一个一个依次探出头来,是光明正大的,是特定的时间空间允许的。我的性质不一样,我是漏生的,是不经允许勉其为难地降临这人世的。

“漏生”这个词极具时代色彩,过来人都懂。

母亲千思万虑舍不得去掉这团肉,结果我平平安安瓜熟蒂落下。

母亲曾言词凿凿地说我是来讨债——也许是钱债也许是花债。钱债听说过,不就是欠人家钱么,但我没听说过债有花债,确实没听说过,于是不厌其烦地问。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把才认识的字都惹恼了惹跑了怎么办?她轻轻掀开灶上藤萝大的饭锅盖头,腾腾热气中巧手夹上个裂了口的红薯小心递来。

我突着眼哧溜哧溜吃它,想问的话被它层层漾上的甜美香气给罩住一时动弹不得,这时候母亲又说了:

“反正不管怎样,有债必还那是天经地义,来都来了认了忍了,大不了多加一个瓷碗一双木筷么!”

成功堵住我小嘴的母亲呵呵笑开来。母亲笑起来眉毛弯弯的真好看,嘴里吃着热烘烘的红薯我心里暗自想,要是懂得画画将这模样画下来,她不知有多开心!

可惜那时做什么只三分钟热度,立志想学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孙悟空,半刻找不到满意的金箍棒于是放弃;想做一身正气的民族英雄霍元甲,才打了三分钟的桩腿就焉了;更甭提想画画:乱涂了两天,磨破嘴唇缠大人买来的彩笔全涂坏了,画本也不知所踪,大抵是被隔壁拉肚子的小强偷去田岸边擦屁股——有一次他还偷我的作业本去做同样勾当,被我人赃俱获我真想揍他一顿,回想起前天才给我吃过棉花糖,心一软饶过他,从这回事看来,小小年纪我就心怀感恩之心了。

不管怎么说,我感觉心有亏欠,亏欠了母亲,因了我的三分钟热度,笑起来弯弯的她的眉毛只能刻画在我脑子里,而非在我自以为能令她开心的绘画本上,让她得以一睹自己的美颜并开心一笑。

于是我常常引以为憾。

我出世讨父母债的那年,时间已跨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风吹麦浪,社会逐步走向开放,新观念新思想依次传入,原有的价值体系虫入蛛网波波震荡。

受其影响,这种大环境下横空出世的我及我们,无论思想还是性格、行为各层面,拥有比前辈们有更多可能的多面性与矛盾性,并因此被称为“迷惘的一代”,那是不足为奇的。与此同时,这个特别群体其中一拨人成长过程中不幸生成的心智的早熟,同样也是不足为奇的。

被称为心智早熟的这拨人中,毫无疑义我算是之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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