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6年的夏天似乎特别漫长,抑郁且闷热的空气让人心情无比焦灼。我从室外走进办公室,就如同一只蚂蚁从火炉中跳进了冰水里面。
“下次应该你自己去报告这个案子!”我没好气地向夏昀抱怨,我千辛万苦地忍受了拥挤的鲶鱼箱(公交车)和无数个鲶鱼箱的缓慢挪动,就为了吵醒正在休假的上司,然后费尽口舌地说服他相信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案子,并允许我们深入虎穴调查。而夏昀,则坐在清凉透心的办公室里,喝着暖暖的咖啡,悠闲地看报纸!
“如果电话里能讲得清楚,”夏昀放下咖啡,“我会很乐意亲自打电话报告的,大本,”他打量了以下我,“而且...老板的家不至于远得让你全身湿透吧?”
“你试试挤公交车跑上五十公里再走两公里路?你比我更湿!”
“好啦好啦,我亲自冲泡以被咖啡给你赔罪好了,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老板的意见是什么?”
“老板一开始坚持反对,因为此案警报最开始曾经被各级调查员陆续关闭。”
“噢,是的,此案的警报在最开始时,曾被各级调查员陆续关闭,若非机缘巧合,便有可能成为漏网之鱼。”夏昀点点头说道。
二、
在描述本案之前,不妨可以先了解一下果栏这个名词。果栏,对于广东人而言可能并不陌生,一听便知是水果批发市场。在香港,位于九龙地区窝打老道与新填地街交界处,即有一个九龙水果批发市场,通常被港人称做“油麻地果栏”。它表面上与其他街市并无二样,但数十年来一直是香港黑道社团的必争之地,其中心地带即是他们的地下赌场,由各大社团联手经营。多年来,香港各大黑社会势力看好在油麻地果栏从事“黄赌毒”活动的暴利,因此江湖拼杀纷争不断。
但此案的果栏公司并非在香港,而是在澳门。涉案主体是在澳门注册并运营的个人独资公司,从事水果批发生意,声称有6名员工,其与银行建立关系仅一年,账户尚有数万港元余额。
本次警报原因是高风险电汇入账交易和大量支票出账。查看交易记录,发现警报当月共有3笔电汇入账,约5百万港元。另一方面,则马上有共119笔支票出账,约7百80万港元。追查资金来源,发现其电汇入账均来自于客户本身在工商银行(澳门)的账户,而进一步调查其资金走向,则发现大部分走钱是以支票出账形式走去S公司、R公司、X公司等,这些公司均为水果销售公司。
对于通常的调查而言,来钱来自客户自己在其他银行的账户,走钱走去与客户所从事行业业务相关的公司,其风险本已大大降低,基本可以断定为正常的业务运营交易。
然而,由于澳门本身就是洗钱高风险的地区,我们基于谨慎的态度,调阅了客户的开户文件。在开户文件上,我们可以看到客户在开立户口时称其预期月平均交易额大概是4百万港元,且每月约20笔交易活动。此外,客户在开立户口时又称,其2014年的年销售额达5百80万澳门元,而成本约5百77万澳门元。
疑点在这里涌现了。虽然其警报交易表面看来很正常,且符合业务相关,但从开户文件夹可看到,其一个月的预期交易额是4百万港元,而在此之前,其一年的销售额却仅仅5百80万澳门元,折合港元约5百60万左右。简单而已,这意味着这间水果公司在短短一年之内将年销售额迅速增加到4千8百万港元,才能符合开户时的描述。从4百万到4千8百万,这是整整12倍的增量,对于一个隐藏在市井之中的水果摊而言,是断不可能做到的。
另外一个疑点是,其称2014年销售额达5百80万澳门元,而成本支出却已经有5百77万澳门元,这是一个简单的小学减法,利润等于销售减去成本。这意味着在2014年,该公司的盈利只有3万澳门元。澳门和香港一样,物价水平并不低,区区3万可能并不能支撑一个正常居民的生活支出,更何况一个公司的运营?而对于交易额达百万计的公司而言,纯盈利3万更是匪夷所思。
调查员曾尝试发去RFI,但联络不到客人。与此同时,我们继续发现,这间公司的授权签字人曾被报过可疑交易报告(SAR),在这份报告中,其来钱正正是这间公司,而出SAR的原因则是资金在账户里短暂停留,其将个人账户用作商业用途以逃税的嫌疑颇大。
既然KYC失败,授权签字人被出SAR,开户文件上又疑点重重,种种迹象逼使我们更加小心谨慎了。换一个方向,进而调查其警报交易中的支票出账,发现其支票均由其授权签字人签发,除了走向业务相关的水果公司以外,这些水果公司都有一个特征:位于香港油麻地。前文提及,油麻地一直与黑帮势力有着割不清的关系。早在本世纪初,这里就是被香港黑社会称为“超级铁窦”的地下赌场,并涉及黄、黑、赌,由香港“新义安”、“和胜和”、“14K”、“水房”、“东联社”和“全一志”等六大黑社会组织联手经营,而警方多次扫荡均无功而返,致使警界高层认定警局里一定有向黑社会通风报信的内鬼。直至2003年,廉政公署(ICAC)开展秘密行动,与警方联合扫黑,将警队内鬼剔除,并打散了隐藏幕后的黑社会势力。而回归本案,通过网络搜索,可证明这些水果公司几乎都可能与黑帮组织有牵连,甚至其中一家公司的负责人竟赫然名列在其中某帮派之中。
三、
“讲完整个案件分析,老板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吧?”夏昀问我。
“调查至此,基本事实可以确认了,作为涉案主体的客户与香港的水果公司有明确关系,而这些水果公司亦可被证明涉及黑社会组织势力,那么基本可以判定涉案客户与黑社会组织势力也脱不了干系。”我回答他,“所以,老板也同意了我们的请求。”
夏昀欣慰地点点头,重新拿起咖啡,说:“此外,单独分析它的走钱模式,对于一个普通果栏而言,119张支票也未免太多,且在来钱后马上签支票转走,并且这些支票竟全由那位已被出SAR的授权签字人所签发的。至此,其利用果栏公司滥用支票出账,将涉黑资金以水果生意形式清洗回香港的可能性极高,洗钱风险非常明显了。”
后来,这个案件在进一步调查结果出来后,就交给了警方和联合财富情报组,执法者对相关公司和人员进行了通缉逮捕。夏昀在法院开审此案时出面做了专家证人。他在之后的案情研讨会上讲道:“在本案调查中,对黑社会的知识了解其实不是最必要的,其最初引起怀疑的是开户文件里的两大疑点,其次是转换方向调查支票出账的交易对手,证明了涉黑后,再回过头查出所有支票均由那授权签字人签出,这样一来,资金链的前后两端都被证明有问题,再依据其交易模式的分析推理,那么其洗钱的风险便可板上钉钉了。”
本案洗钱模式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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