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梦

不要说心中有一个地方,那是我一直不敢梦见的地方。——海子
午夜梦回，又回到了那生我养我的地方。

风从哪个世界吹过来，带着小山村干净清新的气息。四月的晚春，枝头青杏小，陌上吹绵老，春日阳光迤逦曼长。玉带般的小河在山腰缓缓流淌，山下翠绿的竹海在清风中摇曳，似卷起层层海浪，一叶轻舟安静的停泊在竹林边的小池塘，一排红墙绿瓦的房屋掩映在这葱郁的翠竹之间，风起，忽隐忽现。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小村的宁静，呼啦一声，惊起无数栖息在竹海中的飞鸟，扑棱着黑色的翅膀，划破一抹柔软的云。

一切似乎都鲜活了起来。

偌大的院子里人声鼎沸，摆了几张方桌，那些木桌经年累月，浸了斑驳的油渍，上面摆满各式瓢盆碗碟。叔父们于桌前，熟练的挥舞着大刀，或切蔬菜，或切生肉，或切腊肉腊肠。

几个姨和嫂子蹲在井边打水，旁边放着几箩筐碗碟，那些碗碟因借自不同邻居，大小不一，款式多样，底部用红漆描着不同名字和记号。

弟弟蹲在水沟边剖鱼，那鱼儿被剖了腹刮了鳞掏了腮还在盆里活蹦乱跳。

表哥拎着一只挣扎的公鸡，堂妹帮忙抓住公鸡的双腿，他把刀在碗口上来回嚯嚯的磨了两下，便一刀割向了鸡的脖子，那公鸡受了疼双腿一挣扎，小妹没能抓紧，手一松就那么被它挣扎了出去，满院子扑腾，鲜血沿着它扑腾的轨迹撒了一地，大家都慌忙去追，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几个调皮的孩子在人堆里穿来穿去的打闹，引来大人一阵呵斥，又怏怏的跑去院门口，在那满地深红的鞭炮纸碎屑中，寻找侥幸没有爆炸的鞭炮。

爷爷坐在堂屋和几位叔伯打着长牌，忽然开心的喊了一声“天胡”，像个孩子似的将手伸到大家面前，脸上的皱纹叠出岁月的痕，几个叔伯叹着气，将代表着钱的玉米粒放到爷爷布满皱纹的掌心。

院子的角落里临时用砖头垒起了灶台，上面架着一口大锅，大锅上层层叠叠垒着一人高的蒸笼，正腾腾的冒着热气，那是所有酒席最隆重最受欢迎的“八大碗”。

厨房上空冒着缭缭的烟，叔叔和姑姑站在灶台前，一人一口锅，挥舞着锅铲。

奶奶坐在灶台前佝偻着背，专注的往灶台里添着柴火，不时又夹出已经燃尽却还带着金色火星的木炭，放进灶台前的瓦罐，再用一个带着些许裂痕的碗盖住，屡屡白烟夹杂着点点烟灰从瓦罐和碗的缝隙之间冉冉升起，呛的人直掉眼泪。

抹一脸湿凉，惊觉那是真的泪水。朦胧中那位慈祥的老人抬起头来，对我温暖一笑，我高兴的想扑向她，对她说一声“奶奶，生日快乐”，可脚下忽然似有千金重，将我生生的定在原地，喉咙里忽然堵着什么，将那声呼喊生生堵在胸口，不论怎样用力也挪不动半步，不论怎样焦急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如旧电影倒带一般，画面变得眼花缭乱，人影快速闪回，所有的东西迅速从眼前倒流消失，支离破碎，那些欢笑的人们，那袅绕的青烟，那对我微笑的老人，都化作漆黑的掠影，醒来，只剩下浮光的冰凉。

独坐暗夜中，沉浸在梦里的欢笑，回忆着每一次过年时那份无可比拟的温馨和热闹，回忆着奶奶生前有我参与的最后一个生日，回忆着属于我和奶奶共同生活的26年过往......

原来，不过梦一场。

蓦然想起工作前夕，欣喜地告诉老人家，从今以后要让她安享晚年。只世事无常，子欲养而亲不待，徒留无可挽回的遗憾和无数午夜梦回时的孤凉。

珍惜亲人、朋友吧，别让温情的点滴成为无法挽回的过往，别让热闹的相聚成为梦醒时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