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力克西终于明白,乌玛不仅救过自己的命,还曾经试图拯救他的灵魂。自己的寻宝工程,对于这美好的自然来说根本就是亵渎。这和战争的本质是一样的。现在,他不再朝思暮想从自然中攫取宝藏,而是学会欣赏自然中业已存在的宝藏:天地万物都是宝藏,美好的人性是宝藏,美好的记忆也是宝藏。
亚力克西在山谷中呼唤着乌玛的名字,四处寻找着马纳弗人的营地。他不知道的是,乌玛也一直在寻找他,等待他。几番辗转,这对有情人终于再次相遇了。他们去了边缘人的乌托邦马纳纳瓦共同生活。
法国大作家普鲁斯特曾经说过,“所谓风格,就是一个人看世界的绝对的方式。”也就是说,你有怎样的世界观,就有怎样的风格。比如普鲁斯特对时间的理解很独特,他认为时间并不是线性的客观存在,而是一种心理的主观存在。当你咬一口小甜饼,就能立刻回到第一次吃小甜饼的那一刻。因此,他用“意识流”的风格写小说,让所有人物情节都在叙事者的记忆中流动着,这彻底改变了线性的叙事方式,《追忆逝水年华》写的就是他对时间的独特理解。
勒克莱齐奥的时间观和普鲁斯特很相似,他的文学风格也呈现出意识流的样貌。不同的是,他对自然的理解也很独特,远在西方主流文化之外。西方文化崇尚冒险和征服,为了得到金羊毛,也就是财富和权力,英雄们出生入死,这就是统治世界的主流文化。而在看不见的大陆上,人们追求的是平衡与和谐,万物有灵,人和一棵树并没有高下之别。在勒克莱齐奥笔下,两种文化的矛盾性体现在亚力克西的追寻中。最初,两种文化在他心中缠斗,父亲对探险的热爱,小伙伴德尼对自然的热爱,就是这两种文化的象征。在亚力克西的少年时代,征服的文化占了上风,这时候,黄金成了让他发狂的心魔。当他从战场上回到故土,与乌玛重逢,才真正得到了成长,两种文化达成了和谐——他学会了与自然和谐相处,也继续怀着英雄梦想,冒险追寻,寻求自我精神上的完整。世人追求黄金,也因为人们认为它是最纯粹的物质,比如古代西方人一直迷恋的“炼金术”,这个“金”,其实是种象征,是一种精神上的纯粹。最纯粹的东西,才是最值得追求的东西。
黄金的两种隐喻,体现着作家多元的文化观念。在这种观念的驱使下,他的文学风格自然也呈现出独特的样貌:这是一个西方文学中常见的以“寻找金羊毛”为母题的小说,但人不再是小说的中心,自然与人被施以同等的笔墨。这种写法虽然不符合读者的阅读习惯,却像一面镜子,让人们对自己浸淫其中的文化和审美意识形态产生反思。
总结一下,《寻金者》是勒克莱齐奥的家族自传性作品。祖父追寻着宝藏,而作家在追寻祖父。这种追寻有着多重隐喻,它是古希腊神话中英雄对金羊毛的追寻,也是人们对精神完整性的追寻,它是主人公亚力克西对失去的伊甸园的追寻,也是对不复返的时间的追寻,对不能持久的幸福的追寻。在对祖父真实经历的再创作中,作家也完成了自己在精神、文化认同和小说艺术上的追寻。正如瑞典文学院对他的评语,他“是一个标志文学新开端的作家,其作品有诗意的创新、感官的狂喜,和对文明主宰下的、游离于文明之外的人性的上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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