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碎语(第七章)

作者: 崑峰 | 来源:发表于2019-08-02 08:41 被阅读2次

    作者:梁昆峰  电话:15916860388

    第七章 认真与敷衍

    韩梅芳走后,孙伟南按照姐姐韩梅芬的嘱咐,又去拜见了岳父母。韩梅芳家住在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黄岗公社的韩屯村。孙伟南骑车沿着去省城的公路紧走慢走,差不多两个钟头,才走到韩梅芳工作的黄岗卫生院。韩梅芳下了班,叫上姐姐韩梅芬,和孙伟南三人一起回韩屯。韩梅芳家就住在韩屯的东南角,前邻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河边杨柳依依,郁郁葱葱。门口就是通向公社的大道。韩梅芳家很气派的院落显示着她家庭经济的殷实:临街盖着青瓦门楼,正中间是高高的起着叠脊的四间大瓦房,还有两间西屋也是砖瓦房,青砖砌的院墙护着整个院子。韩梅芳的爷爷身体还很结实,韩梅芳的爸爸退休后在家里闲不住,日夜在田里辛勤劳动。韩梅芳的妈妈是个性格开朗的中年妇女。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在上学。见孙伟南来了,全家人都很高兴,热情地招待孙伟南。妈妈忘不了给孙伟南煮一碗鸡蛋茶。孙伟南见岳父岳母是那样的和蔼可亲,所有的拘束都没有了。爷爷也满面笑容地和孙伟南拉家常。孙伟南在热情的氛围中吃过饭,就告别岳父岳母回卫校了。

    又是一个大星期,恰逢“五一”节。到了这天,打好的钵已经一个月了,庄稼人又忙着栽棉花了。趁着大星期,孙伟南赶紧回到家里,帮父母把棉花栽上。

    此时的孙村,景色格外宜人。郁郁葱葱的绿荫中,现出座座红色、青色的农舍。美丽的黄鹂鸟,在随风摇曳的柳枝上,尽情展示美丽的歌喉。机灵的小燕子,在树枝上啁啾,在田野里、在村子周围愉快地上下翻飞。晚开的洋槐花,一团一团雪白雪白。还有那田间鲜黄的油菜花、各种五艳六色的不知名的小草的花,引来彩蝶数只,蜜蜂嗡嗡。真是个鸟语花香的世界。

    孙伟南换了一件孙伟志穿过的最破的衣服,一身汗水一身泥土地干了起来。他先帮父亲起钵,再把起出的钵用篮子运送到栽的地方。孙瑶总是在最忙的时候来帮父母干活。和孙伟南家关系较好的袁老二帮助赶着牲口用耧松土,孙大妈和孙瑶负责把棉花栽在松好土的垄沟里,孙伟志和孙伟汉没有放假抓紧时间学习。在地里干活还和以前那样红火,说话并不妨碍干活,另外还有录音机、收音机凑着热闹,那欢快轻松的校园歌曲悦耳动听,听得有些小伙子摇头晃脑的。大家边说笑边干活,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邻庄的一个中学时的同学叫陈福的领着一个小女孩找孙伟南看病。孙伟南丢下饭碗,热情地问怎么了?陈福说,这孩子不知怎么回事,近两个月来,越来越瘦,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孙伟南检查了一下,小女孩瘦得皮包骨头,面色苍白,心肺没查到什么问题,腹部胀起来了,肚皮上显出条条血管。问有没有发烧?回答说好像下午有点热,并且老在晚上睡觉时出冷汗。问以前有没有咳嗽过?答好像没有。孙伟南想了一下说:“很有可能是结核性腹膜炎。先不忙着开药吃,最好去省结核病院检查一下,确定是的话,要正规治疗半年以上。”

    陈福着急地问:“什么时候去呢?”

    孙伟南说:“不能久等,越早越好。”

    陈福说:“好,那我最近几天就去。”说完,拉着女孩就要走。孙伟南马上拦住他,好歹在这吃完饭再走。陈福执意不肯。孙伟南就送他们到门口。

    刚吃过饭,老顺德来了,孙伟南叫他顺德爷,是孙伟南的远房爷爷。他听说孙伟南回来,想让孙伟南给他看看胃病。那是多年落下的病根,老是在吃过饭后就胀胀的,总想打嗝就是打不出来,堵在心口憋得难受。话还没说完,就“咯”的一声打个嗝。

    孙振兴说:“这不是打出来了吗?”

    老顺德说:“哪里呀,那是我自己硬压出来的,可不济事,还憋在那里。”

    孙伟南耐心听完,认真地说:“这是红薯干给你造的福。这么多年了,已经是慢性胃炎了。这个病啊,说不算病吧,很难受,也没有能彻底根治的办法;说是病吧,你只要注意保养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什么都不影响。”

    老顺德显得很老道地说:“呃,是这样,咱在这说了,庄稼人怎么个保养法呢?”正说着,南院的有福笑嘻嘻地过来,——孙伟南叫他有福叔,——戏谑地说:“啊,屁叔啊,我跟你说吧。怎么个保养法:没事多放几嘟噜屁就好了。”

    父母亲和孙瑶都笑了。

    老顺德又打了一个嗝,摆了摆手,显出生气的样子说:“去,去,一边去。这孩子总是没老没少,一点正经话没有。你没看我让孙儿看病吗?”

    孙伟南看他们爷儿俩逗乐,也跟着笑起来。老顺德有一个放屁的毛病,并且总是放得特响,所以大家又叫他“屁篓”,后来干脆就叫“屁”了。

    孙伟南好不容易止住笑,接着说:“要说保养,其实很简单,庄稼人对什么都不讲究,那也不行。因为咱庄稼人干的活最重,一年四季风吹雨打在地里卖力气,不讲究就容易落下毛病。最需要讲究的就是吃饭了。现在细米白面就更得讲究了。怎样讲究呢?说来也简单,就是一不吃过饱,不要可肚子量。”

    孙振兴此时截住话头说:“胡小二说震大伯就是‘您吃饭是可肚子量的呀。’”

    有福“哼”了一声:“那毬货!”

    孙伟南继续说:“二不要老挨饿,三不喝凉水,四不吃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五,就是吃饭要定时。说起来难,其实真正做到也不难。只要做到这些,这病就好了大半了。”

    老顺德说:“呃,是这样。你先给我开点药吃吧。”

    “好的。”孙伟南说着就找来纸张,给在老顺德写药方。有福看着顺德,嘴使劲向一边歪,那滑稽相又惹得众人好一阵哄笑。老顺德瞅了一下有福:“这孩子。”

    有福歪着头看老顺德,笑着说:“屁叔,这会怎么没听见响啊。”

    老顺德扬起巴掌:“我打你,我!”吓得有福急忙往一边躲……

    下午,孙伟南在栽完南地的棉花后,又转移到西南靠近三家庄的地里。这边的地离孙村最远,差不多有二里多,因是黄胶土,种小麦较其它地高产,且旱涝保收,过去是孙村的粮仓,所以村里人管这里的地叫“种子地”。刚分地单干时,孙伟南家就分到这里一块地,已经两年多了。孙大妈常说这几年运气好,一抓就抓住块好地。因为分地的时候是抓阄,谁抓到哪块地就分哪块地。如果分不到好地,人们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好在上边说最多三五年要调一下地,没有分到好地的户只是盼着下次分到好地。所以分地抓阄是孙村人认为最公平的办法。

    这胶土地就是和沙土地不一样,翻松过的土也是一团一团的,并且粘粘的,水分也比沙土多。但容易粘鞋,在这样的地里干活,不一会鞋底上就粘了厚厚的泥土。孙伟南索性脱掉鞋子,拣最重的运棉花苗的活干。不一会,孙伟南全身就被汗水湿透了。

    一个下午的紧张劳动:“种子地”的棉花也栽完了。全家人披着晚霞,风尘仆仆地回家吃晚饭。刚回家不久,一个中学时的同班同学大个李来找孙伟南了。他说他老婆自感冒后就感到全身无力,心慌气短。想让孙伟南到他家看看到底是什么病。孙伟南二话不说,推起车子就和大个李上路了。

    一会功夫就到了大个李家。孙伟南见大个李的老婆是个挺秀气的女人,就是面色不太好,像是贫血的样子,说话少气无力的。检查过后,孙伟南认为可能是病毒性心肌炎,需要马上查心电图,赶快治疗,最好是住院治疗。大个李皱着眉说眼下这么忙,那有空去看病啊,再说现在也找不来钱哪!孙伟南说要不抓紧时间栽花,等栽完花就去治病。但最好是马上看病。不管如何,嫂子不能再干活了,一定要休息好。看完了病,孙伟南离开了大个李家。

    忙完了家里的活,孙伟南就急急赶回卫校。

    护训班在孙伟南等老师的精心管理下,仍然维持良好的教学秩序。

    在教学管理上,孙伟南反复思考如何组织集体备课,就目前情况看,还不可能组织集体备课。因为现在没有像样的房间,蔡玉馨也只有临时一间供休息的卧室,单身教师是两个人合住一间,其他教师的宿舍是以寝代办,没有固定办公的地方。再者根据观摩教学的情况,有相当一部分教师还只是凑热闹,很可能又搞成走过场。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自己设计各科的教学方案,把每科要讲多少学时,哪些做为重点讲,每学时讲哪些内容,讲重点时采取什么教学方法,哪些地方应举例说明等等,提纲挈领地整理成简单的方案。

    思路既定,孙伟南就着手拟订各科的教学方案,先从基础课抓起。孙伟南认真阅读有关基础课教科书,反复琢磨里面的重点难点,与任课教师一起研究制订教学方案。将近二十天下来,他读了写,写了改,几乎没有睡个好觉,累得腰酸背痛,终于整理出一整套初具雏形的基础课《教学方案》。他把方案交给各任课教师征求意见后,就连夜刻印出来。望着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资料,孙伟南松了一口气。他想,如果任课教师能够按照这个方案进行教学,一定能够使教学质量有所提高。

    于是,孙伟南心急火燎地把《教学方案》印出来后,第二天一早就分发给各科任课教师。

    孙伟南走到蔡玉馨的房间,蔡玉馨不在,后来在洪校长那找到她。与洪校长打过招呼后,孙伟南就把《教学方案》交给蔡玉馨。蔡玉馨赶紧戴上眼镜,郑重地看起来。等粗粗看过后,蔡玉馨笑嘻嘻地说:“嘻嘻,孙老师真是心细,还整这么完整的教学方案。可我脑子这些年不行了,有些东西老记不住,到时候我先按这个方案试试,不知道行不行。嘻嘻。”孙伟南顾不得说那么多,就向季若仙的房间走去。

    季若仙正在专心致志的打毛衣,见孙伟南过来,面无表情地和孙伟南打招呼。孙伟南将《教学方案》递给季若仙,季若仙看也不看说:“先放在桌上吧。”等孙伟南走了一会儿后,季若仙扔下正打的毛衣:“我看这小子搞的什么名堂。”饶有兴趣地抓起《教学方案》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季若仙的眉头皱起来了,并且越看越生气。最后,她怒气冲冲地将《教学方案》使劲卷了卷,用力摔在桌子下面。按《教学方案》要求去讲,必须首先弄通教材,她的理解就是差不多把教材背下来。如果不这样,那就根本没法按《教学方案》去讲。多年没好好看书,一提起背理论、背诵什么东西就头痛的季若仙被难住了。她不由得恼羞成怒:这小子,不是成心找我的难看、找我的麻烦吗?孙伟南,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才来毬几天啊,就想在老子头上撒尿!老子偏不买你的帐,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她看看那摔在桌下躺在角落里的《教学方案》,就像看到孙伟南站在眼前。她不由得出声骂道:“不用你熊,孩子乖!”

    宁惠琴正在上课,孙伟南就等下了课把《教学方案》交给她。宁惠琴走到季若仙门口,被季若仙喊住了。两个人站在门口就叽哩呱啦地议论开了。季若仙带着不满意的脸色,嘟囔着说:“不是教的好好的吗,又整这干什么呢?”

    宁惠琴喉咙沙沙地说:“鬼他的能呗。反正咱们是当兵的,叫怎么教就怎么教。随他的便。”

    季若仙胡乱翻着那本方案,气呼呼地说:“真是哩。自从这毛孩子来了,逞不清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哩。反正我不管他怎样,该怎么讲还怎么讲。这么些年都是这样,他来了就要变变样?”

    宁惠琴用脚踢着一块小石子说:“不这样,怎么显着他是当官的呢。”

    季若仙说:“论当官,蔡玉馨不比他大?万奶奶,净难为人。我想了,该怎么讲还怎么讲,不叫讲拉倒。管他哩。”

    宁惠琴也随和着说:“就是,该怎么讲就怎么讲。”说完,宁惠琴回了自己的宿舍。

    向艳林翻看着《教学方案》,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这个孙伟南,还真有两下子。以前我还老以为他傻傻的,总觉得那迂腐的样子令人生厌,像郑汉强那样专门混官场呢,看来这考上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就是有扎实的功底。那《教学方案》的字里行间,透着他对教学科研事业的一片赤诚之心。假如能够协同作战,一起搞个医疗科研项目,那岂不是好事?卫校现在真正痴心教学医疗科研事业的人真是太少了。她多么需要多点人钻研,多点人学习,人多出智慧,尽快做出成绩,实现自己的价值啊。她这样想,从现在开始,她在教学中借鉴《教学方案》,互相取长补短,努力使教学质量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但是,想起酸溜溜叫她姐姐的那副讨厌相,向艳林还是不愿理他那么多。

    孙伟南在官运道的宿舍将《教学方案》交给官运道,官运道很热情地接过《教学方案》放在桌上,连声说:“好,好。等一会我看。”孙伟南站了一下就走了。他粗劣地看了一下就丢在一边。他自认为自己讲得满可以的了,还要什么方案不方案的?可是他还想看一看孙伟南到底搞的什么名堂。就又拾起来看,仔细一看,吃惊不小。这孙伟南可不简单啊!短短几天,他竟能如此地精通各基础课教材,编写出如此实用的《教学方案》,假如没有相当好的基本理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他的才能并不在向艳林之下。再想一下,假如不是教了多年的《人体解剖》,那书本里的东西已被他背得烂熟,恐怕眼下要费一番功夫去精通教材哩!好啊,现在,我就按你的《教学方案》要求备课,这难不住我。至于出现什么问题,那就是你孙伟南的事了。

    孙伟南在发完《教学方案》后,心里感到很愉快。如果大家能够齐心协力搞好教学,那该多好啊。几天来他一直处在实施《教学方案》的兴奋之中。他热情地期待着教学工作出现新的起色。他想趁学生下课时间,了解一下情况。

    他找到了张林华,问最近几天的课讲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比以前好了?

    张林华慢慢地说:“我觉得你和官老师、向老师的课好像比以前更突出重点了,更容易懂了,宁老师讲得也比以前好一些,但其他课好像改变不大。大家认为仍然是老样子。”

    孙伟南一听,吃惊不小:“是吗?”

    张林华点了一下头:“是,照样是照本念经。一字不改地读课本。”

    孙伟南呆在那,喃喃地说:“这样啊。”张林华什么时候走的,孙伟南都不知道。

    孙伟南感到自己力量的渺小,感到要提高教学质量,远远不是自己一激动就能成功的。做事光凭满腔热情,简直太不可能了,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太容易了。这表明了自己的幼稚和单纯。洪校长常说的“慢慢来”这三个字,不能不说是一个经验的总结,孙伟南此时对这三个字的深刻含义又有了进一步的理解。他陷入了沉思。孙伟南啊!那些刺头的老师个个树大根深,他们哪能在乎你一个嘴上没毛、初出茅庐的毛孩子?他们能做做表面文章迎合一下你,大概就是给了你好大的面子了,你可不要忘乎所以,得寸进尺啊!今天他们就是在给你孙伟南颜色看了。你能把他们怎么样?什么是现实,这就是现实。冷酷无情的现实。无根无底的孙伟南啊,你还是头脑冷静一下,面对现实吧。

    孙伟南无可奈何地搓着双手,他觉得没办法向校长反映,校长知道除了难堪之外,不会有什么好的法子。适可而止,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是自己的脑子太热,该冷却一下,降降温了。“慢慢来”,等一等再说吧。孙伟南自嘲地笑了笑。

    前几天,孙伟南听官运道说,他那个分到县医院的同学龚江已经在省的医学杂志上发表论文了!好啊,老同学还真干出成绩来了。洪校长也喜出望外地向孙伟南报喜,并希望孙伟南也争取在不太长的时间内写出点东西来发表。也难怪,这老同学在学校就拼了命的学,到了县医院,真好比鱼入海洋。相比之下,参加工作已经差不多快半年了,孙伟南感觉好像还没转入正规,晕晕乎乎的没个头绪。时光不等人哪!孙伟南哪孙伟南,你就准备这样混下去呀?不错,条件是靠自己创造的,可卫校这样的环境与县医院比起来,悬殊也未免太大了吧?孙伟南心里着急呀!他现在真是水牛掉到井里,——有力无处使啊!就眼下的情况讲,要做出点东西,也必须得在门诊做。他感到在教学上搞科研,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让人可笑的是,自己什么也没有搞出来,偏偏操着心让大家如何如何!是不是有点荒唐呢?管他呢,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尽自己的责任把课教好,把基础打牢。等一段时间,就向校长建议到门诊上去,尽快建立住院部,和老同学联手搞医疗科研。想到这,孙伟南安下心来,坐在桌前,又啃起了那大块头的医学专业书籍。

    看了一会书,孙伟南想着到门诊上再转一转,看一看卫校门诊的情况怎样,合适不合适建立住院部。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门诊院内,茂盛的杨树形成浓浓的绿荫,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空旷的院子,现在连个输液的都没有。望着没有病人的门诊,孙伟南的眉头紧蹙,心里像被揪似的难受。他走到宋医生的诊室,见宋医生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昏昏入睡。

    这宋医生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中等个,身体很结实。他早年跟着父亲学中医,就算是门里出身吧。几十年来,他凭着积累的临床经验,采用传统的中医中药,在治疗伤风感冒、腹痛腹泻、支气管炎和半身不遂及各种疑难杂症方面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为卫校创造了可观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可就是因为老父亲去世的过早,他又没有文凭,所以现在还是一个集体工。这是中国特有的制度造成的特殊现象。

    宋医生见孙伟南过来,连忙让孙伟南进屋。

    “没有病人啊?”

    “也不能说没有,看了两个了吧?”

    “唉,愁人,卫校这样下去怎么办呢?”

    “没办法!能混就混呗。孙老师,坐,坐。”

    孙伟南找个板凳坐下。

    “过去人家都说,办医院,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可卫校,一没有当官的人关心,不占天时;二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城里人不到这里来,乡下人再往里走就到县医院了,谁会到这儿来看病?不占地利;三卫校里边的人抱不成团,你看看有几个愿意干事的,人和更是谈不上。怎么会办好医院呢?哑巴孩子糊涂娘,过一天算两晌。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就不该到这儿来。”宋医生诚恳地对孙伟南说。

    “不到这儿来,又到哪儿去呢?”

    “到卫生院也比这强。”

    “可我不知道现实是这样啊。唉,既来之,则安之。也许,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你是老医生了,往后还要多加指教啊。”

    “哈哈,你说客气话。我这都是慢慢摸索的。”

    正说着,一个中年妇女进来。笑容可掬地说:“宋医生,看一下病好吗?”

    “好,好。”

    孙伟南不再打扰了,起身离开宋医生的诊室。

    “孙老师,怎么不让吃喜糖啊。听说你找了个大美人啊?”金美爱一见孙伟南,老远就喊起来。

    “好啊,一定请大家吃喜糖。”孙伟南一见金美爱,马上想起了她与唐景元吵架时的盛怒面容,心里有点毛毛的,但还得把笑容写在脸上。他在药房跟几个女人寒暄了一会,就走了。

    孙伟南和韩梅芳谈成了,又成了卫校最近几天的新闻话题。药房,这个门诊的闹市区,几个女人又唱起了大台戏。金美爱,这个夯夯实实的娘们儿,望着孙伟南远去的背影,高声大嗓地说起来:“咳,真没想到哇,韩梅芳竟然看上了孙伟南。”

    正在忙着整理药品的彭英忙问:“听着怪熟悉的,哪个韩梅芳啊?”

    金美爱的大嗓门:“你忘了,就是年前乡医班的女班长,最漂亮的那个姑娘。想不到,人家孙伟南真有那艳福,竟然会有那么漂亮的姑娘看上他。嗨,有些事你不服就是不行。”

    因为暂时没有病人,负责收费的罗大秀听到这边说笑,就坐不住了,扭着胖胖的身子过来凑热闹。还没进门就发表议论:“好汉没好妻,丑八怪娶个花滴滴。谁该和谁是一家那是天定哩。”这罗大秀没有多少文化,所以说起话来,更像农村里面那些没进过校门的村妇。

    “这人儿,你知道说的哪里话呀?”贾鲜花坐在靠门的凳子上,手里不停的打着毛衣,看了罗大秀一眼说。

    罗大秀往门框上一靠,嗑着瓜子说:“不是说那个孙伟南吗?还是官运道的媒人哩。”

    金美爱想起了整理中药,就一边翻腾着,一边故作惊讶似地说:“人家官运道就是会来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孙伟南才来没几天,他俩就好的穿连裆裤。现在又当了红娘,把自己的漂亮老乡都送了人。真有两下子。我就稀罕了:官运道能的猴掰虱子,眼睫毛会吹小叫曲,孙伟南傻里八几的,官运道能把他卖吃了,他们会好的贴皮贴骨的。这人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鲜花人小嗓门大:“那不是明摆着的,见当官的就巴结呗。不过,我总觉得他俩好不长久,……”

    罗大秀不等贾鲜花说完,就截住说起来:“那算邪咧。现在都不知道怎样巴结好了,会好不长久?”

    贾鲜花梗起脖子,坚持自己的观点:“你不信呐,官运道跟他好是有目的的,早晚他们会翻脸。不信走着瞧。”

    罗大秀就是不服气:“我就不信。你怎么会看恁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贾鲜花卖起了关子,因为情绪激动,小脸黑里透红:“你别管我怎么看出来的,反正他俩好不长久。不信你看呐。”

    这时,门外窗口传来女声的吆喝:“嗳,同志,拿药。”说着,有人递过来一张处方。彭英接过处方,很老练地划着价。

    罗大秀继续说:“管他长久不长久,先娶个漂亮老婆再说。”“收钱。”彭英对着罗大秀一笑,爽快地说。罗大秀慢腾腾地扭转着胖身子,过去收钱了。

    金美爱拍了拍手,嘿嘿一笑:“先搂个漂亮大姑娘,不错。”

    贾鲜花看着金美爱大大咧咧的样子,笑着说:“美爱姐见人家娶老婆,眼馋了?”

    金美爱说:“呃,眼馋咧。等回来叫俺的波波也娶个花滴滴。”

    给人拿完药的彭英,用毛巾擦了擦手,脆生生地说:“说是说,笑是笑,我看人家孙伟南就是有两下子。要不是那样,洪校长怎么会那么看得起他。别的不说,那字,那画,还就得点功夫哩。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不定有个什么特长,就不错。”

    金美爱嘿嘿笑着:“现在校长看上教学的了,教学的个个都是眼珠子。”

    贾鲜花整了整打好的毛衣,用手拃了拃,又接着打。瞪着眼说:“可不是哩。可那些老师还对这不满意,对那有意见哩。季若仙这两天不知为什么又骂娘呢。”

    彭英问:“她骂什么娘啊?”

    贾鲜花说:“那谁知道啊。我觉得就她不能骂,她当老师都当发了。你不知道哇,这一开学,东华县那几个学生给她送大包小包的东西。那娘们儿还不知足。”

    彭英也吃惊不小:“真的吗?”

    贾鲜花绘声绘色地说:“我亲眼看见的。人家会也不行啊。季若仙去买馍,一斤票管买二斤馍,多少人都见了。咱光瞎生气有什么用!”

    金美爱像很感兴趣地凑到贾鲜花身边:“我也常听人那样说,她是怎么弄的呢?好像说是她跟人家好上了,是吧?”

    贾鲜花侃侃而谈:“反正无风不起浪。做这种事,她都不是一两年了。前几年不是有个管伙的叫老管的吗,咦,那风流事谁不知道哇,人家恨不得把脊梁骨捣烂。现在又和某些人好上了。人家啊,就是嘴上不吃亏。”

    彭英说:“哼,人活一世,不图个脸面哪。”

    贾鲜花说:“就那人家还不是照样光光彩彩,人模人样,比谁少什么了?”

    收完钱又凑过来的罗大秀恨恨地骂了一声:“呸!要叫我啊,那头只有装到裤裆里了。”

    这边热热闹闹一场戏,那边医生诊室仍然冷冷清清。唐景元自己闲得无聊,就到外科室转转。程东风正坐在桌子里边打盹,唐景元过来的响声惊醒了他。唐景元笑问:“有没有病人?”

    “有一个,西边村上的,手被割破了。包扎了,没有交钱。”程东风说完,无奈地摇摇头。

    唐景元气愤地说:“真是地头蛇。”

    生气有什么用啊?谁叫你卫校建在人家家门口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他们不小心碰伤手脚、割个口子什么的,理直气壮地在你这包扎,你就得好好地为他们服务!就这点小事,还要钱哪?想着吧你!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村上人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们才是真正的上帝,连挺不起眼的小老头,到卫校说话那口气就带着几分骄横。作为卫校的一般职工,你得罪得了么?

    你没看过《环珠格格》吗?乾隆皇帝性急之下一声怒喝:“太医!为什么治不好?如果不好好医治,提头来见!”吓得那些太医们差点尿了裤子!其实,什么最软弱?当医生的最软弱。软弱得自己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你不信吗?那些住在医院附近的地头蛇们,随时可以因为治疗效果不理想而指着医生的鼻子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如若还不解气,就在医院门诊连砸带摔地破坏一通!而医院的职工七姓八家的聚在一起,不但对遭殃的医生不管不问,有人还在背后幸灾乐祸呢:你小子不傲了吧?活该!医生挨了打,往往在领导那里得不到半点同情:为什么打你?还不是因为你工作不负责任嘛,还不是因为你服务态度不好嘛!希望你从这里面汲取教训,进一步提高服务质量!

    唐景元走到内科诊室,朱医生和陈医生正说话呢。见唐景元过来,朱医生让唐景元坐下,说:“正在这说文革时候挨斗的事呢。”

    这两个老医生真有意思。两个人都在文革期间挨过斗。朱医生因为“作风问题”上过法绳,被绑在车上游街示众;陈医生因为说过几句老实话被人揭发,立即成了“反革命”!在戴着丈把长的高帽子游街游足游够以后,又被送到劳改场强迫劳动。他在劳改期间白天劳动,晚上挨斗。后来人们确实看他老实得有点过头,不像是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就把他放了出来。两个人在平反之后,先后来到卫校上了班。朱医生是个挺讲究的人,五十多岁了,长得白白净净,满头黑发总是梳得黑明,潇洒地向后背着,不论冬夏,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尘不染。他虽然平时不多说话,但有时也爱评论时局,使人看上去比陈医生精明得多。年龄比朱医生大点的陈医生则大大咧咧,不修边幅。虽然理了个平头,但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脸好像就没有洗净过,总蒙着一层灰尘,衣服不论何时都是皱巴巴的,冬天戴一顶草绿色的解放军帽,一圈油糊糊的,一双破解放鞋脚后跟处总是漏着里面的袜子。这人是个大好人,对什么都不说,也不过问,也不评论。偶尔说一两句话,憨厚中透着幽默,让人发笑。两个人的脾气都温温和和的,好像都不会大声说话。看病时又如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用陈医生自己的话说是:“管它能不能治病,只要不出问题就行。”他们就是这样,与世无争、得过且过的捱日子。但仔细一看,陈医生和朱医生还有区别:朱医生虽然也翻翻杂志,但无所用心,纯粹是为了打发时光;而陈医生,只要看他一个人坐在桌子后面闭着双目,那耳朵上肯定放着耳机:他在听英语呢!

    现在,两个人难得在一块聊聊。唐景元进来,见他们谈意正浓,也饶有兴趣地想听一听。他在椅子上坐下后,笑着问:“挨斗?谁挨斗啊?”

    陈医生清清嗓子说:“我。”

    “怎么挨斗啊?”

    “问我老实不老实?我说我不老实,不老实?打!打完又问老实不老实?不老实。不老实?还打。后来有人对我说,下次再问,你就说老实不就不挨打了吗。嗯?明看你不老实硬说老实那不打得更狠吗?你只管试一下。好。后来又问了:你老实不老实?我——老实。哦,你可到老实了。啊,还真的不挨揍了。哈哈。”陈医生慢吞吞地说。这辛酸带点滑稽的往事,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想笑,可笑过之后免不了阵阵心痛。

    唐景元笑了:“回忆往事啊。”

    这时候,一个小伙子拿了张化验单过来,问陈医生:“陈大夫,我是你的病人。想向你请教点东西。”

    陈医生看也不看那小伙子,问:“什么?”

    那小伙子说:“这肝功能县医院的医生说不正常,是肝炎。你看是不是。”

    陈医生接过化验单,眯缝着眼睛瞅了半天,见上面写的是“谷丙转氨酶120单位。澳抗(+)”:“哦,就是肝炎,乙型肝炎。要治疗。”

    小伙子问:“谷丙转氨酶一百二十个单位就是肝炎啊,那为什么呢?为什么澳抗阳性就是乙型肝炎呢?”

    陈医生愣了一下,慢慢地说:“谷丙转氨酶高就是肝细胞破坏了,澳抗阳性就是说明已经感染了乙肝病毒。”

    小伙子想要刨根问底,急躁地说:“我是问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样?”

    陈医生嗫嚅半天,一脸漠然:“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

    小伙子摇晃着陈医生:“陈大夫,你就告诉我吧。”

    陈医生看了一下小伙子,显得老实巴交:“我不想说。因为一时说不清。”

    小伙子马上瞪起了眼睛:“你到底说不说?”

    唐景元一看,觉得这小伙子有点过分,想上去阻止,但又无何奈何地摇摇头,站起来踱到门外去。

    陈医生用眼瞅了一下小伙子,不紧不慢地说:“我就是不跟你说。”

    小伙子吼起来:“为什么不说?”

    陈医生不看小伙子了,但仍不愠不火:“我不想跟你说。我要是说了,我是个狗。”

    那小伙子收起了凶相,狼狈地走了。

    唐景元生气地问:“这人是谁呀?一点教养都没有。”

    陈医生说:“谁知道,我不认识他。”……

    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孙伟南走到药房门口和彭英打招呼。彭英告诉孙伟南:一天五六个病号,不喝西北风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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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草民碎语(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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