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在心上的人（一）

前言：今天是七夕，一个重大的节日。在这个节日里，将开始另一段连载。这段连载的主题，是爱情。爱情给人喜怒哀乐，给人欢笑悲愁，也给人，一辈子的念念不忘。张爱玲说，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本系列所要讲述的故事，有欢笑，有磨难，但更多的是遗憾……预计会有二十篇，暂定名《锁在心上的人》。

是否，你会无端想起那么一个人？她曾在你最阴暗的时候走进你的生命，让你对明天充满明媚的希望，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你的明天——题记

那是一个静静躺在青山怀抱之中的偏远小县，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河边有光秃秃的稻田，还有一条破落的街道。街道尽头躲藏着一所高中，很不显眼，远远望去，像一本书贮藏在古老的图书馆阁楼中。

时至寒冬，凛冽的北风如刀子一般割过街道，让早起的人们缩手缩脚。突然，河上的石拱桥边响起了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一个男孩背着洗的发白的书包，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匆匆而来。他的脸冻得通红，握在车把上的手，紫胀皴裂，还鼓起了一块块包——那是冻疮。

“瞧，那个乡巴佬衣服上还有破洞！”

“这算什么，看他骑的车，一路上除了铃铛不响全部都响!”

“家里这么穷读什么书，还不如去打工减轻家里负担……”

街上的人对着男孩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男孩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握住车把的手，却开始微微颤抖。

到校了，男孩第一时间冲进教室，打开书本，开始早自习阅读。突然，男孩发现自己的手边很温暖，回头一看，有一个精致的玻璃杯放在旁边，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牛奶。

男孩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肯定是同桌女生放的。女生不知怎么知道了他家里穷，离学校又远，每天上学为了赶时间，总是一起床就跑，经常不吃早饭。

但男孩并不感动，相反，强烈的自尊心，让他觉得女生是在施舍，似乎在她眼中，他已经变成了乞丐，为此，他十分抗拒这种行为。之前，就委婉暗示过女生，不要再这么做了。但女生依旧我行我素，真过分。想到这，一股莫名的怒火，开始燃烧在男孩的心底。

“你以后不要给我牛奶喝了！”男孩把女生叫到没人的地方，气冲冲地说：“城里人的东西，我喝不习惯！再说，你这样做，别人会怎么看？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女孩羞愧地低下头，白皙如玉的脸上沁出丝丝红晕，半响，她抬起头，嗫嚅着对男孩说：“那……不是给你喝的，其实……就是……给你暖暖手！”

抬头那一瞬，女孩往日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中含着闪烁欲滴的泪花，仿若幽谷里的兰花上滚着露水珠儿。那一刻，男孩心中一动：莫非真的误会她了？人家并不是要把东西给自己，只是想让自己暖暖手？

男孩的心开始软化，但嘴上依然很硬：我们乡下人闻不惯牛奶味，以后别这样了！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乌黑如墨的秀发，看不出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第二天，当男孩再次冒着寒风冲进教室时，他的手边依然有一个热气腾腾的玻璃杯。只是，里面没有牛奶，而是一杯无色的热水。

女生坐在旁边，静若空谷幽兰，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

男孩不想碰那杯水，但他手上的冻疮越来越严重了，动笔写字的时候，手都是僵的，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完全失去了往日欹正相生、清秀飘逸的风范。

语文老师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似乎也猜到了原因，看到桌上一杯热水，就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顺手把水杯递过来，柔声说：“暖暖手再写，不要急！”

在老师关切的眼神注视下，男孩红着脸接过水杯，握在手心，那一刻，有一股暖流，从指尖一直延伸到心间。

女生依然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说一句话，但她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后，每天清晨，男孩桌上都会有一杯热情腾腾的水，男孩握住暖手后，总会偷偷跑到厕所倒掉，再仔仔细细洗干净，放回桌上。在此期间，两个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有点眼神交流，时间久了，这也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直到有一天，男孩因为没有吃早饭，一节课过后，肚子开始打鼓，咕哝咕哝乱叫。身边又没什么可吃的，唯有一杯水，男孩偷偷拿着喝了一口。

他的眉头拧了一个十字结：“这水……”

女孩扬起嘴角，笑了笑：“放糖了！”

男孩点点头，难怪是甜的。那一刻，他异常甜蜜，仿佛心里开了花，还飞来一只蝴蝶在花上蹁跹。

那个冬天，寒风料峭，雪花飞舞，天气异常地冷，但男孩心理始终都是暖暖的。

转眼冬去春来，这时班上突然传出一个消息：女生要走了。听人说，她会转学去省城最好的学校读高中。

男孩蒙了，一连几天，情绪都非常低落，仿佛秋天经霜后的茄子，萎靡不振，毫无精神。

女生走的那天，男孩第一次逃学了。一大早，他骑着车沿着清溪一路飞奔。街边的河上有一座石拱桥，人很多，男生一直不想经过这里，但今天，他不顾旁人的指点和议论，早早来到这里，苦苦守候着——因为这里是出入小镇的必经之地。男孩知道，女生一家肯定会经过这里。

从旭日东升等到夕阳西下，终于看到了一辆小轿车开了过来。男孩很快发现了车上坐着女生，他想对她说些什么，但那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他只能不断挥手，试图引起女生的注意。女生似乎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什么表示，反而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一股失望弥漫在男孩心头，但他并不甘心。想多看女生一眼，于是骑着车跟着小车跑，近了，男孩往车内定睛一瞥——从此这幅画面定格在了他的心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如电影一般在心头回放——女生坐在车内刚好回头，四目相对，一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一个梨花带雨，泪落纷纷。

第二天，当男孩再一次走进教室，看着旁边空空的座位，心里怅然若失。这时，语文老师把他叫了出去，递给他一个精致的玻璃杯，然后笑了笑，一句话都没说。

后来，男孩考上大学，远走他乡，找到了一份普通稳定的工作。说不上富足，但衣食无忧，加上帅气逼人，谈吐得到，身边围着好多女生。但他从没有恋爱，一直单身。

时光飞逝，一转眼，男孩已经三十而立，家里人开始催婚，身边的人纷纷牵红线，男孩客客气气地谢绝了大家的好意。男孩是执拗的，在他的心底，始终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十几年过去了，他喝水只用一个旧的玻璃杯。

把玻璃杯细细抚摸在手心，当初的温暖，仍然可以从指尖传递心间，只是，人海茫茫，红尘滚滚，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直到有一天，高中语文老师打来电话，通知他参加一个班上的毕业聚会。男孩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问女孩会不会来，老师愣了一下，含糊的说，不出意外，大家都会来，你一定要来。男孩连忙答应，心理隐隐约约了有了一丝期待。

然后这种期待很快变成了失望，毕业聚会现场，男孩用目光挖掘了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找不到他日思夜想的女生。他不顾体面的问起女生的近况，但其他同学一脸茫然，似乎这个人已经人间蒸发了一般。

准备离开时，语文老师突然叫住了他。

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老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想着她？”

男孩点点头：“想当初，我家那么穷，那么多人看不起我，笑我，骂我，轻我，辱我，是她默默关心我，给了我最初的温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是诗和远方，还有美好和善良，还有阳光和温暖！”

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说：“可是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如果她长胖了，变样了，落魄了，或有了什么意外……你还会接受吗？”

“我一直记得当初的温暖，这种温暖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退，不管她人怎么样了，我都想看看她，跟她坐下来聊聊天，说一句好久不见，再谈谈这些年来的见闻——我真的希望她过得好，想看到她幸福的样子，想看到她不经意的笑，想看到她坐在温暖的阳光，读一本书，捧一杯茶，细细品味着生活的美好……”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不管怎样，你就是希望她过得好？”

这个问题让男孩有点犹豫，他当然希望她过得好，但更希望和她一起过。但是，十几年过去了，万一女孩已经——想到这里，他坚定地点头：“只要她幸福，就好！”

老师笑了笑，告诉男孩，有了女孩消息，就转告他。

几天后，男孩收到了老师转交的一封信。

来信的人说，有些美好，就好像一坛深藏的老酒，时间久了，也就淡了，再也不会是当初的美好和芬芳。既然已经过去，最好放在心间，变成人生的追忆，这样，美好就会在时间中沉淀，愈发珍贵和温润，一如摆放在案头上了年头的老瓷器。如果想弥补，重温旧梦，就相当于把老瓷器砸碎了，磨成碎粉，重新打胚、塑形、绘图和烧制，这样费心费力，但烧出来的新瓷器，却不再有原来的风韵，与其如此，何不让老瓷器一直摆放在案头呢？

信未读完，就已经湿透，男孩的泪水如掉线的珠子，纷纷洒洒，总止不住。

来信没有署名。

男孩细细抚着信纸上娟秀端庄的小楷，有一股温暖从指尖传递心间，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