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结束,路过西海固,但未曾沿着曲折的山路进入黄土高原的腹地、大山的深处,我又一次和西海固擦肩而过。
我只在那里生活了短短六年。后来的岁月让我感到西海固不只是一个地理区域,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一个信仰的缩影。
西海固贫穷,富裕人家也不过只是有几间瓦房,不担心一家人的口粮罢了。无数的沟、壑、塬、梁,星星点点地坐落着人家,高坡上纵横交错着羊和人共同踩出的山路。极度得干旱,如何生活?自然出给人的难题,联合国粮食开发署在1972年就已经给了答案(1972年,联合国粮食开发署将西海固确定为世界上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很难说若干年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证明还是证伪着答案。
贫穷,让教育显得不那么重要且紧急。学生背着干粮,踩着布鞋来到简陋的教室,大部分人只是识了字、开了眼,然后又重新散落回千山万壑里。环境造就一部分人对于教育的疏忽,也造就一部分人对于教育的坚持。在首先要解决生存的环境里,花钱供养孩子读书,甚至好像成了一种赌注。后来终于有学子踏入高等学府的大门,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赌局中来,只是多了一份毅然决然的坚定。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进学堂的幸运,常常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拿着香板子(牛骨晒干以后,上面写上文字),古老原始的甲骨文智慧被继承着,反复背诵着阿语。更多的孩子是为了生存,因为众人会养活这些不能进学堂而又在求知的孩子。
众人同行,会让有知识的人走在前面。也或许正是环境的原因,才让尊重知识,尊重学者成为一个群体的特征。而在那个环境下对于清洁的追求更显得难能可贵。
水窖边的桶一直扣着;院子打扫得干净整齐;用流水洗脸,上衣和下衣也分开洗。只有在那里生活过,才能够体会这样的清洁里有多少信仰的意义。
我离开西海固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虽后来又多次回到那里,但对那时的记忆已变得零零星星。只是那种敬畏、清洁、尊重学者和知识就像我的生命养料一样滋养着我,淳朴更是我难忘的记忆。那时爷爷带我走很远的山路去赶集,见了熟人热情地握手问候,然后买上几个香瓜回去切开分给众多的孙辈。
我带着西海固的印记,看着远处的绵延起伏的山的轮廓和西海固擦肩而过。在后来的岁月里,人们逐渐搬离了这里,生态开始慢慢地恢复,人们的生活也渐渐改善,可也并非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交通的便利、网络的发展,快速地让这里和外面的世界连接,考验和恩典同时来临,只是失去了对信仰的理解,对知识的渴望,曾经坚守的便迅速土崩瓦解。教育被更广泛的重视,只是知识成了追求物质财富的捷径,带不来地位和财富的知识,书便是白读了。那些教人向善,止人做恶的知识或无人问津,或被当作迈向“文明发达”的世界的绊脚石被一脚踢开。从高等学府毕业的,轻蔑的说着过去坚守的都是落后愚昧的。清洁更显得唾手可得,外表光鲜易得,可精神里的清洁却像珍珠一样难得。人们闲时,一整个冬天都在说着是非闲话,就像吃着鲜煮的肉一样津津有味。吸毒贩毒的,头抬得比从前都高,站在自家的洋房里洋洋得意的给孩子讲自己的“外贸生意”。赌博饮酒便当是春风得意的快事需要在朋友圈里广而告之。青年感情若专一笃定则非傻即痴,那些辜负了几个还有下一个的才是有本事的、有魅力的!
世俗的浪潮袭来,有些干脆欢乐地做了弄潮儿,有些被裹挟着,终于也自愿地加入,有些在观望中左右摇摆,留下的成了“孤僻”的孤独者。
西海固正在消失,而这样的消失并非消亡,是在去往一个未知的方向。为了赶上这“时代的步伐”还会抛弃多少,以便轻装上阵?
这经历消失的一代人,弄潮儿终致空虚,被裹挟的会陷入悔恨,左右摇摆的常常失落,只是孤独者一直叩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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