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西海固的春天不会给人带来太多的惊喜,漫天的风沙搅得天空一片昏暗,高挂的日头也暗淡了许多。
人们习惯了用沾着泥土的手背揩去眼角的沙粒,继而挥舞着手里的铁锹,扬起一股尘土。
在这里,羊群是最常见不过的了。羊倌们一年四季带领着羊群踏遍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用我们乡里人的话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羊,有羊的地方就有粪蛋儿。羊倌们于早晨挥舞着鞭子,吆喝着放羊曲,开始寻觅新一天的吃食。
于黄昏归来,羊倌把头,手朝后背,昂首阔步,后面的羊群一个个有序的紧跟。
金灿灿的阳光将人和羊群染得发光发亮。羊仔们听见叫声,更是试图跳出栅栏,想早点吮吸甘甜的乳汁。
“啊呀,你这羊把式倒是把这一群羊收拾得服帖的很,说往东,它绝对不敢往西。”阿社爸从车子上下来,打趣道。
“嘿,我这放了将近十几年羊,感情都快培养出来了。你这干撒去咧?”阿丹爸朝嘴里丢着麻子,问道。
“今儿个赶了个集,老婆子生了个儿子,给补一顿,这不给买了一个公鸡嘛。”阿舍爸笑得咧开了嘴,脸上的褶子拧成了花。
“呀,这好事么!怪不得这几天没跟我搭伙咧,原来是在家伺候夫人咧。”
“咦,你不知道,半晚上吵得人睡不着么,咋哄都哄不乖。”
“怕是你儿子要吃你奶咧?”
“啊呀,一听你都有经验了。这马上要种庄稼了,后面放羊的事我就交给我女子了。“
”你咋说了,放羊交给娃娃们,咋们得开始种庄稼了。“
”嘿,羊跑了!“
”黑头,花脸,往哪走!过来!哈怂,怕是这几天没收拾你了。“
02.
黎明时分,家家户户的灯基本已经亮了。随着寺里喇叭声的响起,男人们穿戴好整洁的衣服,铺好拜毡,面朝克尔白天房,进行这一天的晨礼――邦克。
做完晨礼,天就蒙蒙亮了,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璀璨明媚的晨光。日复一日的生活又要开始了。
“女子,这几天放羊的任务答就交给你咧,我得和你妈干地里的活了。”阿社爸一边收拾拜毡一边说。
“昂,答。你和我妈忙地里的活,放羊的事就交给我了。”
“对咧,你和你阿旦哥合个群,放起羊来人也比较轻松。”
提起阿旦,阿舍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想起一年前的事,不禁咧开了嘴,继而脸红了。
那时正是13岁的花季年龄,少男少女们对爱情已经有了懵懂的意识。阿舍扎着乌黑的马尾辫,走起路来,像只轻快的燕子。
一双大眼乌黑发亮。班里的男生找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接近阿舍。
“阿舍,你头上有个毛毛虫,我给你捉下来。”
“阿舍,你背子上有粉笔灰,我给你打下来。”
“阿舍,我在你眼里看见了我。”
对于这些千奇百怪的理由,阿舍回之以笑,便不再搭理。听到班里的男生议论阿舍发育的真快,阿舍哭得泣不成声。
“啪”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同学们的惊叫。当她抬起头时,阿旦已经和班里的小霸王厮打起来了。
阿旦被小霸王的跟屁虫压倒在地,动弹不得,鼻子被小霸王打得出血。
小霸王也没捡到便宜,脸被阿旦打得通红。班主任的到来及时制止了斗殴的延续,并狠狠批评了小霸王。
阿舍从那一刻起,打心眼里感激阿旦哥,但似乎又谈不上感激,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呢?她也说不上,只是下意识往阿旦哥的桌子上望,发现他原来很潇洒帅气。
那时《还珠格格》正在热播,妇人们聊得正欢被一句“赶紧!快!小燕子开咧。”妇人们听罢,脸露惊慌之情。
家里有电视的拍完屁股上的土一步并作两步,没有电视的喊道:她嫂子,等一哈我。
小孩们更是将《还珠格格》编成了跳绳的歌谣:小燕子飞飞,五阿哥追追……
而阿旦给阿舍的表白更是在《还珠格格》的鼓励下。
那天,两个把羊群往山坡上赶,看完《还珠格格》的阿旦突然说:阿舍,我喜欢你!但说完这句话时,自己才觉得脑子发热了,便红着脸躲在山沟里。
阿舍听完,先是惊讶,后来便笑了。于是朝着沟里喊:阿旦哥,羊跑了,快来挡羊来。
阿旦从沟里跑出来,“羊呐?”
“羊在呐!”羊正啃着绿草,抬起头来发咩咩的叫声。
两人相视一笑。今天,俩人把羊赶到平原上,羊群照例吃草,但此时两人的心咚咚跳个不停。
一股湿润的风吹过,不大一会儿,天色阴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竟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庄稼人走出屋子,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将手伸向天空,喊着,真主慈悯着下了一场春雨呀。
不一会儿细细密密的雨丝就将干得裂口的土地润湿了,刚长出来的草也被洗得精精神神,大地似乎被这一场春雨唤醒了,愈发生机盎然。
阿舍和阿旦更是被这一场春雨所感动。两个被雨丝包围着,好像除了羊群世界就是他们的,不知不觉间两人牵上了手。
是的,这场春雨不仅给庄稼汉们希望,更是点燃了少男少女们沉睡已久的爱情火花。
03.
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有了年头的土窑依旧冬暖夏凉,人们依旧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只不过,吃咸菜,啃硬馒头的丫头如今已亭亭玉立,小子已玉树临风。
阿旦这几天忧心忡忡,阿舍家里给老师捎话说,阿社病了,请几天假。但他明明看到阿舍昨天还在给羊割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要问清楚。
阿社爸扛着锄头往家里走,他赶忙追过去,问:“伯,阿社怎么最近没上学来?”
阿社爸看了他一眼,说:“不念了。”
“不念了?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吗?”阿丹眼睛睁得斗大。
“没有,是伯不让念得。”
“伯,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你不能剥夺她读书的权利啊!”阿丹说得有点着急。
“啊呀,你们这些学生念了点书就给我谈法律,伯是老农民一个,一辈子在土里刨,其他的撒都不懂。”说完,便扛着锄头走了。
阿丹此刻心乱如麻,他一定要问清阿社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远处,阿舍还在低头割草。
“我想知道你是咋想的?”阿社停下手中的镰刀,顿了顿,说:“村里像我这么大的,现在都已经结婚了。”
“这不是你心里所想的。”阿丹坚定地说。“还能咋办,两个妹妹都上学了,明年弟弟也要上学了。我妈今年又生病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爸忙得晕头转向,更不能忍受两个妹妹用别人丢掉的铅笔写作业。” 阿社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了。
是的,他了解她,坚强而又自尊,不肯接受别人的一点赠与,但这坚强的背后却又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心,只不过,它于夜深人静或是在心爱的人面前才会显露。
他开始憎恨自己,看着心爱的人难过却又无能为力,看着现实改变彼此却又无可奈何。
“我该回家做饭去了。” 阿舍的眼睛有些红肿。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呼唤,继而愈发强烈。“阿舍,等我!”他眼神坚定,神情庄重。
阿舍抱着草顿了顿,便走了。问世间情为何物,怎一个等字了得!阿旦去了县城读高中,阿社留在家里帮父母干活。
04.
村里不读书的女娃在家不到一两年便被媒人,家人催着结婚。由不得她们多想,便和只见了一面的丈夫从此生活。阿舍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安排。
媒人一天到晚都快踏坏了门槛,说过来说过去都离不开这家房子有多阔绰,有多少头羊,多少头牛。男娃有多能吃,能扛两麻袋重的东西。
阿社自然是对这些说辞起耳茧了,来一个拒一个。闲暇的时候,便在想,真能等到那天吗?这一天,媒婆乐得嘴不合拢。一进门便朝屋里喊,好事,好事。
原来这次是个满拉(在清真寺经堂学习的学生),媒人不停地夸赞着满拉的礼貌以及家境的殷实。阿社父母对此也非常满意。
于是,劝道:“女子,你这也拒绝了不少的媒人了。庄里人现在都看你笑话,这次无论如何你都得去。”阿舍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农村的夜晚是非常静谧的。水塘里的蛙声此起彼伏,一阵风吹过,激起层层涟漪。月光投下来,地上便出现了斑斑驳驳的树影。
亲爱的人啊,你可知道我的痛楚,为了我们的诺言,一个人却要面对周围的流言蜚语。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餐馆。男方父母进门握手寒暄,男孩带着帽子,长得倒也英俊。一一向长辈们说“赛俩目”(你好的意思)。
男方母亲微笑着说:“阿舍这娃不仅长得俊,而且心灵手巧,这要是嫁给我们尔迪,可是我们家的福气啊。”
媒人赶紧说到,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我心里面有人。” 阿舍话一出,场面立即凝固了。
回到家,阿舍把门关了,一个人默默哭泣着。外面是父母的叹息声和踱步声。
而恰恰是在这一天晚上,阿社的母亲病重了。手术费一部分是村里借来的,而另一部分则是男方家里主动借的。
母亲终于脱离了危险,阿社跪在床边哭着说:“答,妈,我嫁!”
夜静得出奇,屋子里的钟表发出沉重的声响。昏黄的灯光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阿社铺开纸,握住冰冷的钢笔,写到:
阿丹哥,最近学的咋样了?听伯母说你成绩下降了,好像有心事。你可要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呀,还记得咋们曾经放羊时许下的诺言吗,以后我们一起考上大学,一起登长城,一起······
只不过,现在需要你一个人去完成了。那天你说等我,我当时既感动又惧怕。感动你依然爱我,但想到以后将要发生以及要去面对的事,我害怕自己最终会被打败。
可现在,我不知道如何向你陈述发生的事。我们无法选择属于自己的爱情,最终往事变成回忆。阿丹哥,你将来终会成为栋梁之材,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被琐事扰心,一心求学。
写完这一段话,阿社泪水顷刻便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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